目次16:(三○二) ~(三二三)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清少纳言 本章:目次16:(三○二) ~(三二三)

    (三○二) 花紋

    花紋(1),以葵葉為最。

    附註:

    (1) 指布帛上織出之花紋。

    (三○三) 夏天的外衣

    夏天的外衣,以質地薄者為佳。醡漿。

    最討厭見到穿衣裳左右不對稱的婦人了(1)。

    不過,說實在的,重疊穿好幾層時,往往會偏到一邊,挺不容易穿得好。

    倘若是那種舖著厚綿的,那就更容易胸口撮不攏來,難看極了。

    這種時候,最好別跟其他的掺在一起穿才好。

    自古以來,不管怎樣,還是以穿著妥貼者為佳。衣裳要以左右都有足夠長度者為宜。

    不過,女官的裝束,挺佔地方,常顯得相當笨拙。

    至於男人重重疊疊穿著不對稱的衣服,那偏向一邊的褲袴,恐怕也是挺重的罷。

    清清爽爽裝束的布料子啦,薄衣裳啦,如今似乎都流行挺長的樣子。

    若是時髦而又標緻的人,把這種東西送給我,那可就糟糕了(2)。

    附註:

    (1) 此指布帛上織出之花紋。

    (2) 此段難解。或謂:作者自認非趕時髦之人,故若他人以最流行之新款式衣服相贈,則反倒不合穿也。

    (三○四) 俊美的貴公子

    俊美的貴公子,若居柏臺,可就極不相稱了(1)。

    像中將公子(2),當時委實是令人遺憾。

    附註:

    (1) 蓋謂居柏臺(原文作「彈正」)者,負彈核糾正之責,

    若過於年輕俊美,恐威嚴不足也。

    (2) 源賴定。為平親王次男。蓋以其人俊美,故有下文「遺憾云云。」

    (三○五) 疾病

    疾病,以胸疾為最。此外,則中邪(1)。腳氣病。總是令人十分不舒泰,胃口銳減。

    十八、九歲的女子,烏髮清麗,長度與身等,那髮尾十分豐饒,人也長得挺豐腴的,

    皮膚白皙,面貌姣好,算得上是美人胚子,偏偏卻罹患牙病,額際的髮絲呀,給淚水濡濕,

    一頭烏髮亂七八糟也不自知,臉嘛,脹得通紅,在那兒按住疼痛處坐著,那模樣兒,可真饒有風情。

    時值八月,有個女子穿了一襲白色單衣,十分柔軟服貼,裙褲也挺好看,上面搭著淺紫色的外衣,

    頗為鮮明的,卻患了嚴重的胸疾。那些同儕的女官們,輪流來探病。

    人人言不及義地說著:「多可憐吶!」「一直這麼不舒服嗎?」等等慰問的話。

    對她關心的癡情男子,自是悲嘆不已,至於秘密的愛人,則又恐惹人注目,靠都不敢靠近她,

    獨個兒慨歎著,才真有情味呢。

    她將那一頭美麗的長髮,在背後整齊地紥起,一忽兒,說是要吐了,那起身的模樣兒,

    可真是惹人憐愛啊。

    皇后聞訊,特別命令聲音好聽的僧侶來誦經祛病。

    周遭旣有眾多來探病的女官,也在那兒一齊聽經,大伙兒擠得沒法子躲藏。

    瞧,那些僧侶們坐在那兒誦經,眼睛卻忙不迭地來回巡縮逡著。

    這樣子的和尚,恐怕菩薩會對之最加一等的罷!

    附註:

    (1) 當時迷信,以為生靈及死靈附身,可致人於病。

    (三○六) 討厭的事情

    討厭的事情,如外出,或上寺院參詣的日子,偏遇著下雨。

    偶然聽到自己的侍女在跟別人訴苦:「人家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某某人,才是她現在最鍾愛的。」

    原本就討厭的人,偏又在那裏自個兒瞎猜疑,逕自怨懟啦甚麼的,還挺自以為是的樣子。

    見到心思不正的乳母飼養的孩子,其實,明明那孩子並沒有錯,大概是想到由這樣子討厭的人養育之故罷。

    那乳母還粗聲粗氣地說:「那麼些孩子當中,就是這位少爺最不得雙親歡心哩。」

    幼兒可並不曉得這一切,逕自在那兒哭索著乳母;那乳母大概也不怎麼頂喜歡他的罷。這樣的孩子,長大成人之後,

    卽便是周遭的人簇擁照料著,恐怕總是沒法子不教人討厭的罷。

    我討厭的人(1),卽使對之惡言相向,依舊還是粘住不放。

    我若是說:「不舒服」啦甚麼的,就會更貼近我臥下,給我餵東西吃啦,疼惜我啦;

    對於這一切,我都無動於衷,對方竟然還要追隨照拂,大驚小怪的哩。

    附註:

    (1) 此人或者係女官同儕,或者指男子。

    (三○七) 來訪仕宮女官的男子

    來訪仕宮女官的男子,居然就在這裏吃起東西來。這簡直是太不成體統!

    至於給食於他的女官,也是可惡極。當然啦,對著喜歡自己的女官所講的:「請先用這個。」

    容或不便於側過臉,繃住嘴,表示嫌惡的樣子罷,所以大概只好乖乖在那兒吃將起來。

    至於我個人嘛,卽使有男人醉得一塌糊塗,深更半夜的,只好讓他留宿,可是,我還是連泡飯都不給他吃。

    假如男的因此便認為我對他不懷好感,以後再也不願意來找,那也只好算了。

    如果,那食物不是在宮中,而是從自己家裏帶來的,倒是另當別論;不過,卽令如此,也

    還是不怎麼好的事情。

    (三○八) 有一次去參詣初瀨寺

    有一次,去參詣初瀨寺,坐在房間裏,看見身分低賤的下役眾人,背對著我們坐著,

    那衣裳的下襬彼此攪和在一齊,真是邋遢得很。

    這一回,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河水湍急,聲響挺嚇人,好不容易才登上階梯,

    想要快些兒去膜拜菩薩的臉。來到佛堂裏,沒想到,竟有一個橡皮蟲似的,

    穿了一身怪模怪樣衣服的傢伙,挺討厭的,在那兒一忽兒站,一忽兒坐地頂禮膜拜著,

    我當時呀,恨不得將他一把推倒哩。

    除非是身分特別尊貴的人借住的地方,前面會有清場,至於普通一般人嘛,總是管也管不了,真糟糕。

    好容易請了法師來警告那些擋路的人,「喂喂,你們都到那邊去!」說這種話的時候還好,可是,

    那法師一旦走開,就又馬上回復到原來的狀況了。

    (三○九) 難以言傳者

    難以言傳者,如別人的信。要把尊貴的人說的許多內容,按照順序,從頭至尾傳達清楚,

    可真是難事。又如替人傳送答覆,也是挺難的。高貴得教人自慚形穢的人,送東西來,那種答禮,

    也是十分難以措詞。遇著長大成人的孩子突如其來的事情(1),可真是難以當其面說甚麼。

    附註:

    (1) 蓋指男女情愛一類之事也。

    (三ㄧ○) 四位、五位之盛裝

    四位、五位之盛裝,以冬季為佳(1)。六位,則以夏(2)。宿直服(3),亦復如是。

    附註:

    (1) 四位之盛裝,冬季為黑袍,五位為淺紅色袍。

    (2) 六位之盛裝,夏季為深綠色袍。

    (3) 宮中宿直所穿制服,相對於正式束帶盛裝,卽簡便之制服也。

    (三一一) 品格

    品格,乃是不分男女,都所應有者。可是,究竟身為一家主婦者,該由誰來品評其善惡呢?

    儘管如此,也總會有洞悉事物道理的使者到家來說好說壞的罷。更何況,若是仕宮身分的人,

    那就格外引人注目,就好比那貓兒在土堆中間似的,人人看得見牠(1)。

    附註:

    (1) 此段文字,各本或缺佚。「貓兒」之句,尤其難解,茲依小學館本註譯之。

    (三一二) 人的臉部當中

    人的臉部當中,那特別好看的部份,卽便是每天看,還是會覺得:啊,真不錯呀!

    至若是圖畫,看過好幾遍以後,終究會不再受吸引了。

    譬如說,設置在身邊的屏風,那上面的畫,就算是再好,也不會自然地去看它的罷。

    這麼說來,人的面貌,可真是有意思,卽使有許多看不順眼的部分,

    也總挑得出一處或兩處可觀的地方罷。

    但是,反過來講,惹人厭之處,必然也是這般自然地教人看見的,這可真是不好受啊。

    (三一三) 工人吃東西的樣子

    工人吃東西的樣子,可真是奇怪。他們蓋好了主屋,接著就要去蓋東邊的廂房。

    幾個人並坐在那兒吃東西,我便坐在東邊觀看。

    先是,東西一拿來,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馬上把湯喝光。那陶碗嘛,隨便地擱在那兒。

    接著,又把菜肴也都一掃而光,所以我還以為他們不要吃飯了,可是沒想到,飯也立刻都不見了。

    三、四個坐在那裏的人都如此,故而可見得,工人吃飯都是這樣子的嘍。

    啊啊,真箇不成體統!

    (三一四) 不管是普通講話

    不管是普通講話,或者是講故事的時候,

    我最討厭答非所問,甚至於儘同別人瞎攪和的人了。

    (三一五) 有個地方

    有個地方,大概是二公主或是甚麼人住處,那人並算不得是貴公子的身分,不過別人都說他挺風雅解趣的。

    九月時分去造訪,在曉月矇矓的霧中離去,他希望女方能夠記得這麼美麗的幽會,所以傾其所能地深情款款而道別。

    如今,他該已經離去了罷?

    女方久久地送別,這種時刻,豈不教人感覺十分香豔的嗎(1)?

    那男的佯裝出門,實則又調回頭來,趕巧有處矮牆,便躲在那陰暗處,很想讓女方知道自己也依依不捨得離去。

    「曉月明(2)」那女的正喃喃著,探出頭來,而月光並未普照她的頭頂,她那額際的髮絲垂下約莫有五寸許長。

    受到火光一般的月色驚覺,男的最後也便只好悄悄離去了(3)。

    ─── 這是男子對我講的。

    附註:

    (1) 此段原文頗迂迴纏綿。Ivan Morris 英譯,予以重新整合之。

    拙譯寧保持原著句構特色,未予更動。

    (2) 句出「拾遺集」戀三,人麻呂和歌:

    「長月夜兮曉月明,君若肯來就儂側,何需依戀兮憔悴情?」

    (三一六) 女官在退出、參上之際

    女官在退出、參上之際,往往向人借車輛。

    車主倒是表面上滿口答應,只是,那趕牛的飼童,講話卻惡劣不堪,又猛抽打牛隻,讓車子跑得飛快,教人覺得真不舒服。

    至於陪侍的下役男子,又挺不耐煩地嘟噥:「無論如何,要在深夜以前回去才好。」

    如此一來,車主的心地便可以察知,所以卽使有甚麼急事,下回再也不會向他借用車子了。

    唯獨業遠朝臣(1),無論是夜中或拂曉,向他借用車輛時,都不會有此類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可見得他平素教導有方。

    有一次,在道路上遇見一輛女車陷落於路邊深處,拉也拉不上來,趕牛的正在發脾氣;

    而業遠竟命令自己的侍從去替人家鞭策牛隻呢。

    可見得他平時真是十分注意這方面的教訓了。

    附註:

    (1) 高階業遠,為定子皇后之母高內傳之父成忠之外甥。

    (三一七) 好色之徒單身獨居

    好色之徒單身獨居,也不知道他晚上都到哪裏去了?

    拂曉辰光才始回來,就那麼坐著,顯得挺疲倦的樣子,拉了硯臺到身邊來,仔仔細細研著墨,

    可又不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而是十分用心地在那兒寫情書,那模樣兒實在饒富情致。

    身上穿的是好幾層的白衣,那上面又搭襲著黃褐色及紅色等的衣服。

    他邊寫邊瞧著那一襲因霑露而仍然濡濕的白色單衣。書寫完,也不將那信交給身邊伺候的人,

    特別起身,叫了一個挺適合擔任此類差事的童舍人過去,不知輕聲交代些甚麼?

    等那童舍人走後,他久立在那兒若有所思的樣子,口中還喃喃地吟誦著經典中的某些句子呢(1)。

    房間裏面已備妥盥洗用水和粥食,遂步入其內,斜倚著書桌閱讀。

    遇著有所意會之處,還出聲朗誦出來,真有意思。

    爾後,盥洗畢,默誦起法華經的第六卷(2)來,令人感覺尊嚴無比。

    昨夜去的地方(3),大概就在近處罷,方才的使者已經回來,在那兒請示,便暫時停止誦經。

    瞧那看回信看得入迷的樣子,怕是菩薩都要怪罪他嘍。

    附註:

    (1) 當時男子以能誦詠經典為修身教養,故云。

    (2) 分「法華經」二十八品為八軸,其中之第六卷。如來壽量品、分別功德品、隨喜功德品、法師功德品等。

    四品之中,尤以壽量品為最受重視。

    (3) 此句為原文所無,譯筆益之,以助明白。

    (三一八) 清俊的年輕人

    清俊的年輕人,不論他穿直衣,或是外袍,或是狩衣,都十分講究,裏面穿的衣服也頗不少,

    袖口看來厚厚的,騎著馬匹,侍從的童舍人追隨在下面,捧著信,仰望在空中的主人的臉(1)。

    那景況,頗有趣。

    附註:

    (1) 主人騎馬高高在上,童舍人追隨馬足之下,捧信進於主人,故仰望若浮現於空中的主人之臉也。

    (三一九) 屋前林木高聳

    屋前林木高聳,庭園廣闊的宅邸,將其東南側的格子窗一齊敞開來,所以屋子裏頭看來十分涼爽清明。

    主屋裏面立著四尺高的几帳,其前置一圓坐墊,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僧侶,長得十分俊美的,

    穿著一身清清爽爽的淡墨色僧衣和薄質地的袈裟,手持香扇,正誦讀著千手陀羅尼經。

    這個宅邸裏的主人給妖物附身所苦惱,想要祛妖除靈,所以叫一個稍大的女童,頭髮頗端麗,

    生絲的單衣之上穿著一件鮮明的長裙褲的,挪移出來,端坐在橫立著的三尺几帳之前。

    於是那僧侶便側身退下,將一具細緻而有光亮的獨鈷,交給女童拿著。

    「哦哦───」他緊閉雙目,誦讀陀羅尼經的樣子,顯得極其尊貴。

    簾外較顯露處聚坐著許多女官,大伙兒屏息守著。

    不一會兒功夫,女童的身子便開始顫抖起來,已失去了正氣,一任僧侶加持,而隨法力行動,也是難得的尊嚴的景象。

    女童的兄弟───細緻而穿著褂袍的年輕人,坐在背後替她打扇子。

    眾人都一本正經聚集在那裏,假如那女童在正常情況之下,一定會覺得十分靦腆的罷。

    她本身未必是痛苦的,卻正苦惱地連連長吁短嘆。

    她的知交,見此情況,十分不忍於心,乃移近几帳旁邊,為之修整衣亂啦甚麼的。

    這其間,據說病人已覺稍癒,遂趁著去北邊(1)煎藥之際,

    年輕的女官們仍有些兒擔憂,連藥盤都沒來得及擱下,就來湊近女童身旁坐著。

    她們所穿的單衣都十分爽淨,淺色的裳,也絲毫沒有皺痕,挺清麗的。

    申時,嚴誡妖物,將其祛走之後,女童才講:

    「還以為自己是躲在几帳裏頭的呢;原來,都跑到外面來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些甚麼事哩!」

    她尷尬至極,摔亂一頭長髮來擋住自己的臉,蹓進屋裏頭去。

    僧侶拉住了她,再替她舉行加持法事,問:「現在如何?有沒有覺得好一些呢?」

    女童只是靦腆地笑笑。

    「原本想再陪伺一會兒,又怕已到勤行的時刻了(2)。」

    僧侶正要辭出,那屋主方面的人想挽留:「請稍待一下。布施還沒給您呢。」

    卻由於匆遽趕時間,遂由屋內的上級女官模樣的人挪移出簾邊說:

    「多謝您來訪。原來挺厲害的樣子,現在看來是好得多了,千謝萬謝,感激不盡。明日得空時,請再過訪罷。」

    那僧侶回答道:「看樣子,是挺執慠的妖物,千萬大意不得,否則不容易治好。幸虧稍稍有了起色。」

    他言簡意賅,那模樣兒,簡直就像是菩薩借穿了僧袍現身似的。

    有清麗的女童,頭髮長長,身體碩大的;也有長了些鬍鬚的,頭髮也意外長的(3);

    更有白髮蒼蒼,看來挺嚇人的,各種不同的信徒很多。

    忙進又忙出,法師豈非要如此才是好?

    這種法師的雙親,真不知他們心裏頭有多驕傲哩!

    附註:

    (1) 蓋為廚房所在之方向也。

    (2) 指一定時間之誦經時刻。

    (3) 此二句未詳,據小學館本註譯之。

    (三二○) 難看的景象

    難看的景象,如所穿的衣服,背上的缝摺偏到一邊去的人。

    又如穿衣服將衣衿扯高的人。貴族所乘的車輛,其車廂下簾之腌臢者。

    當著尋常難得一見的人前,卻拖兒帶女來相會。

    孩童穿著正式裙褲,腳上卻趿拉著一雙木屐。這大概是時下流行的風尚罷。

    婦人穿著旅用的壼服裝,慌慌張張走過來。

    施法的陰陽師,戴了紙冠,在作祓祭祈禱(1)。

    又如膚色黝黑又骨瘦如柴的醜女子,戴了假髮,同一個乾瘦多鬚的男子睡午覺。

    究竟也不知是看上對方哪一點而躺在一起的呢?

    倘若是夜間,反正也看不清容貌,而況,習慣上大家都要睡覺的,所以也不必因為自己長得難看而硬撐坐著,

    晚上睡覺,曉晨早早起身就走,這樣才是上計。

    夏天,午睡起來坐著,若是身分好的人,比較起普通一般的人,還令人有些好感的罷,

    至於其貌不揚者,往往臉上油光光,又睡腫了面龐,弄得不好,還說不定面頰都歪了呢!

    這樣的人,睡起互覷著,才真正叫做活得不耐煩啊。

    黑黑瘦瘦的人,穿著生絲的單衣,可真是難看透了。

    若是擣練過的紅色單衣,雖然同樣也是透明的,卻還不算太難看。

    但若是生絲的單衣,說不定會讓人看到肚臍眼哩罷。

    附註:

    (1) 紙冠為三角形白紙製,本為仕神道者所戴,此蓋以神厭佛教僧侶,故戴紙冠以行祓祭也。

    (三二一) 天色逐漸暗下

    天色逐漸暗下,連寫字都困難,而筆也使盡,就只想把這一段文字寫完算了(1)。

    這草子,乃是我家居無聊之際,將所見所思記下。

    想著儘管別人不一定會要看,全都是些無甚大意義之事,而且有一些地方恐怕還說得太過分了些,

    對於別人容或有不便之處也說不定。

    我原是以為自己藏得好好的,沒想到終究如「只緣淚湧」(2)那首和歌所詠的,還是洩露了出去。

    一日,內大臣(3)將一些紙張獻給皇后。

    「在這上面寫些甚麼才好?」皇后垂詢於我,又說道:「皇上(4)已經寫下史記的文章了。」

    我便又說:「若是我的話,要當做枕頭。」

    沒想到,皇后竟然說道:「那就賞你。」遂以賜下。

    我本來打算要將那些奇妙的故事種種甚麼的,在無限多的紙張上寫完,

    可是寫來寫去,竟然都是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佔了大部分。(5)

    這裏面多數是世間趣事之中,選出別人或者會認為有意思的事情,

    至於歌詩,則挑選那些記述草木蟲鳥等等的,只怕或有人會譏刺:「比預期的差些。但也還看得出心意來(6)。」

    其實,這只是將我心中自然想到的事情戲為之書出罷了,萬萬沒想到竟會跟別的著作雜在一起受人評判;

    不過,據說有些讀者居然還說:「真是了不起!」那可真是太奇妙了。

    當然,世界人士,也有故意誇獎別人所憎惡的,卻貶詆別人所推許的。

    這一點,我自己倒是知曉,所以只遺憾這草子公之於世罷了(7)。

    附註:

    (1) 此蓋未書寫跋文也。

    (2) 句出「古今集」戀三,平貞文和歌:「枕或知兮人未知,儂情祕戀藏心底,只緣淚湧兮遂洩私。」

    (3) 藤原伊周。正曆五(九九四)年八月,為內大臣。

    (4) 一條天皇。

    (5) 清少納言簽覆定子后語,實踏襲白居易「秘書後廳」:

    「槐花雨潤新秋地,桐葉風翻欲夜天。盡日後廳無一事,白頭老監枕書眠。」

    (白香山詩、卷二十八)此或為本書書名之由來也。

    (6) 蓋指作者清少納言之心意也。

    (7) 此段文字記述「枕草子」的成立,然各本多有異文,且日本學界眾說紛紜。譯文據小學館本。

    (三二二) 左中將仍為伊勢守時

    左中將仍為伊勢守時(1),有一回過訪我的家,當時我想把廊邊的坐墊子推出去讓他使用,

    未料竟將這草子也跟著給一齊推了出去。我連忙要取回,卻硬給他搶走,過了很久才還給我。

    想必是從那時候起,我的書才在世間流傳起來的罷(2)。

    附註:

    (1) 源經房。長德四(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為左中將。

    長德元(九九五)年正月至二月末,為伊勢守。

    (2) 各本或以此段為跋文終結,亦有缺此段文字者。

    (三二三) 我只是想將自己心中所感動之事對人談說

    我只是想將自己心中所感動之事對人談說,又如此書寫下來。或者有冒犯君主(1)之嫌,實在罪過,罪過。

    不過,這本草子是將我之所見所思的許多趣事,趁百無聊賴之際,也沒指望別人會看,予以整理書記下來而已,

    間或有一些對別人不便的言重之處,原本是想要巧妙地隱藏起來,萬萬想不到竟如「只緣淚湧」那般洩露了出去。

    內大臣曾奉獻紙張於皇后。

    「在這上面寫些甚麼才好?」皇后垂詢於我,又說道:「皇上已經寫下史記的一部分文章了。我想用來抄寫古今(2)那本書。」

    「若蒙賞賜,將當做枕頭。」我如此啟上。

    「那麼就賞了你罷。」遂以賜下。

    我將它帶回家中,由於十分思念皇后,遂將種種故事啦甚麼的,想寫滿在無限的紙張之上,怎料,竟然都是些莫名奇妙之事佔了大部分。

    這裏面又多數是選自世間許多趣事,或了不起的人物所想的事。

    我不過是將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戲為之書出而已,可真沒有想到會與別的著作雜在一起,受人評判呢;

    不過,據說有些讀者居然還說:「真是了不起!」那可真太奇妙了。

    不過,這也是當然之事啊。聽別人評議事物之好好壞壞,總是可以推察其心。

    只不過,讓別人讀此,無論是記草木花的部分,或記蟲的部分,都是挺遺憾的。

    內中所記任何事,乃自己心中之印象深刻者,例如聽別人所講的歌物語(3)啦,或是世態人事啦,

    或是風雨霜雪等等,故而其間或亦有些奇妙有趣之事罷。

    不過,萬一有人譏評:「奇怪,何以只對這種事情特別有興趣呢?」那可就真的毫無辯解的餘地了。

    卽然我原本無意令此書與他人著作雜在一起而廣受眾人閱讀,

    所以其中自難免有一些寫得教人讀後感到不充足、不好意思、不方便,甚或不稱意之處。

    其實,這些都不足以構成刻意舖張,或者當做一回事地加以譏刺才是。

    擅長吟詠的人所寫的歌詩,無知者往往不免要評論一番。

    據說也有人不吃鴨蛋的呢(4)。恐怕還有人會認為梅花欠佳的罷。

    鄉下人的孩童,哪有不拉扯牽牛花的呢?

    讀此書的人,或者會覺得:竟有些想的做的,都跟普通人大異其趣啊。

    若此,則當然不得令我遺憾了。

    不過,這微不足道之事,何以不能像過去那樣子擱置一旁,而偏會備受矚目,卻又到底該如何是好呀。

    權中將仍任伊勢守時曾來訪,當時想把靠外處的坐墊子推出去給他使用,可恨,這草子竟也一齊跟著給推了出去。

    我連忙要把它取回,可是正猶豫著,若是伸長了手腕,也太不像話罷。

    對方卻說:「蠻特別的東西嘛!」便拿走了;

    那時開始便流傳於世,而濟政(5)式部君等人,又漸漸更使之廣布,才弄到這般遭惹人笑話的地步了(6)。

    附註:

    (1) 蓋指定子皇后也。

    (2) 「古今和歌集」之簡稱。

    (3) 平安時代,以和歌為重心之短篇小說。

    (4) 蓋謂世人均食鴨蛋,而竟有人不食之。以喻人之好惡,各有不同也。

    (5) 源濟政,為左大臣源雅信之孫,大納言源時中之子。

    (6) 此係作者謙詞也。

    此三二三段文字,與前三二一、三二二,頗有重複,而同中有異。日本學界或謂前二段為不同版本之跋文,

    三二三段,則集大成者;不過究竟何者為原始跋文?則又難定論,故譯文據小學館並存之。

    跋文

    枕草子,人人都備,但真正好的本子,卻為世所難得。此雖亦非真正善本,但據云係為能因之本(1),不致太差,因書抄之。

    紙張的品質,及筆跡都不算好,但希望不要隨便借予他人。

    在眾多枕草子傳本之中,此本應屬尚可觀者,卻也未必是最好的本子。往昔一條院的一品宮之本(2),是為分本。原書如此記載。

    寫此書的清少納言,是出類拔萃的人,她不談普通一般人所信賴之事,唯多關心優雅有情趣之事。

    皇后勢力凋落後,她便也不再仕宮。皇后崩逝後,鬱悒度日,也沒有再仕他處,而當年親近之人亦次第謝世。

    以膝下無子女,老年無所依靠,故而託身為尼,藉其乳母之子的關係,赴阿波國(3),過茅廬簡陋之生活。

    據稱,她頭戴斗笠,外出曬菜乾之時,曾忽然說道:「令人回憶從前直衣官服的生活啊!」

    可見得仍念念難忘往昔情況,委實令人感傷。

    如此看來,在人生終極之時回想起來,年輕時候得意,未必是可依恃的啊(4)。

    附註:

    (1) 能因所持之本。根據此文,凡此系統之書,稱為「能因本」。

    能因法師,生於永延二(九八八)年,出家後,受庇於藤原賴通,擅長和歌。

    「後拾遺集」等敕撰集,收其六十餘首作品。

    (2) 今已佚失。

    (3) 今四國德島縣。

    (4) 此段跋文,僅能因本記載。文章書成時間,蓋在枕草子書成以後相當長時間。內容雖簡,篇幅亦短,

    卻於枕草子流布之情形,及對作者之評價,乃至於其晚年生活,均不失為可貴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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