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集)(完)

类别:武侠修真 作者:弄玉&龙璇 本章:(第三十九集)(完)

    chap_r();    作者:弄玉aaa龙璇。

    字数:64678。

    第一章。

    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

    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

    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为一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鳞次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怪曹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仗,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拨着水,对吕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

    “你肯定知道内幕,对吧?”程宗扬蹲下来,温言道:“听说娘娘常喜欢临湖远眺,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看什么呢?”

    “想知道吗?”吕雉淡淡道:“把殇老贼杀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过不杀你,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还有吕不疑吕侯爷……”

    吕雉冷笑道:“你敢放他们生路吗?”

    “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除死无大事。”吕雉道:“何必饶舌。”

    “娘娘很豪气嘛,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你也不皱一下眉头?”

    吕雉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摆明了不肯合作。能让朱老头吃瘪,她就足够开心了。

    咬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碰见这种的,程宗扬也没辙,只好扭头道:“死丫头,该你了。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从她身上、衣上滚落。她一边挽起发丝,一边笑吟吟道:“刑讯逼供这种坏事,人家才不干呢。”

    “刑讯逼供你都不干?”程宗扬哂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当然是逼良为娼了。”

    “……你这是要给汉国祖坟上刷绿漆啊。”

    朱老头手一摆,“尽管刷!”

    大爷,你还真是看得开。程宗扬压低声音对小紫道:“别闹。”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吕雉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顺手一拨,将她肩后那幅罗帔扯落下来。

    那条罗帔上同样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云气、山河、稻禾、还有繁复的凤纹,绣工极为精美,但深黑色的质地,透出浓浓的死寂意味。扯下罗帔,程宗扬赫然看到,吕雉的宫装背后有一道尺许长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肌肤。

    程宗扬还以为死丫头动了什么手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的。怪不得吕雉一直披着罗帔,她的羽翼想要张开,必须从衣内伸出,这条罗帔正好用来掩饰。

    此时吕雉的羽翼已经消没不见,只能看到光洁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吕雉背上抚摸着,笑吟吟道:“程头儿不就是最喜欢这种熟妇人妻吗?她年纪正好啊。”

    程宗扬愤然道:“胡说!我明明喜欢你这种嫩的!”

    寒意侵体,吕雉微微打了个哆嗦,面色却一如平常,似乎对小紫的威胁无动于衷,淡淡道:“殇贼门下,也不过如此伎俩。”

    “我瞧着吧……”曹季兴捋起袖子,“不动刑是不行了。”

    吕雉冷笑道:“好胆。”

    “求娘娘体谅,奴才也是没辙。”曹季兴用商量的口气道:“要不,咱们先上个拶刑?”

    曹季兴弯腰捡了几块石头,一边在手里“卡卡”的搓着,一边用谦卑的口气道:“这地方没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几块石头凑合。奴才无能,求娘娘千万多担戴着些。”

    吕雉面沉如水,冷冷看着他。

    曹季兴唠唠叨叨说道:“娘娘还记得吧?当初有几个妃嫔不听话,娘娘降旨用了拶子,啧啧,险些连指骨都夹碎了。有道是十指连心……”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气泡破裂的闷响,接着一股气流涌入洞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厮杀声。

    程宗扬惊道:“怎么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消退,没有湖水的阻隔,冰层上方的声音一下涌入洞窟,外界军士的鼓噪声夹杂着羽箭破空的锐响,一片嘈杂。

    程宗扬暗骂自己昏了头,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边。他刚要开口,石潭处突然“哗”的一声水响,一只死人般苍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进石窟。

    程宗扬刚拔出刀,又停了下来。

    一只戴着墨镜的妖物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束发的金冠歪到一边,衣袍贴在身上,活脱脱像只落汤鸡,还他妈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哗”的把水倒出来,一边抖开折扇,扇着身上的水,一边抱怨道:“瞧你们躲的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着蔡敬仲从水里钻出来,众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这是哪儿来的妖精?吃人吗?

    等他开口出声,吕雉和曹季兴同时变了脸色。吕雉先是疑惑,紧接着勃然大怒,她刚张开嘴,齿舌间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将折扇塞到吕雉嘴里,堵住她的喝骂。转过身,就看到一张笑得跟菊花一样的老脸。

    曹季兴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扑过来替蔡敬仲擦干身上的水迹,一边满脸堆欢地说道:“哎哟!这不是小蔡吗?有日子没见了,在哪儿发财呢?”

    蔡敬仲压根就没兴趣搭理他,一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声,一边自顾自打量着石窟。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出口原来在这里啊。”

    “出口?”程宗扬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边被围了,救人去吧。”说着在石边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家已经把话带到了,跑腿这种力气就不是他的事了。

    …………………………………………………………………………………冰层上方,郭解等人已经陷入重围。

    眼见着程宗扬掉入冰窟,众人都赶来相救,谁知道那么个大活人掉下去,半晌连个泡都没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水位剧降不说,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乱石,犹如丛生的石林。这么一耽误,反而被刘建抓住机会,逃到永安殿,转头带来大军,将众人堵在湖上。

    刘建这一次学聪明了,远远躲在阵后,连头都不露。那些军士沿着湖岸列成阵势,也不上来搏杀,只用弓弩远射。

    冰上箭如飞蝗,郭解立在最前方,双掌或拍或接,独自一人将袭来的羽箭挡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随者分列左右,挥舞兵刃,将余下的羽箭磕飞。罂粟女与蛇夫人靠在侧后方,拦截遗漏的箭矢,再往后是赵飞燕、赵合德姊妹,还有昏迷不醒的盛姬,重伤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兰披着陶弘敏的外衣,抱着身子想往后躲,却被蛇夫人一脚踢到前面。单论修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论斗志却是天差地别,若非身后的冰层断裂,无路可退,她早就丢下众人逃之夭夭。

    “郭大侠!”陶弘敏守在另一侧,他一边挥刀拨开箭矢,一边叫道:“冰上连个遮挡都没有,咱们待在这儿,只能给人当活靶子!”

    郭解没有回头,他对面的刘建军阵势杂乱,连旗号也不统一,是典型的乌合之众,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几乎人手一把劲弩。出自武库的汉国军用强弩犀利异常,无论谁面对这数百张劲弩,也不敢掉以轻心。

    郭解旁边一名大汉长声朗笑道:“某家做梦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宫中大杀四方!今日追随郭大侠一战,死而无憾!”

    陶弘敏脸一黑,这些市井强梁,压根儿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回事。我可是陶家少主,身家亿万,不是烂命一条啊。

    他扭头道:“蔡公子呢?还没回来吗?”

    蛇夫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云丹琉联手去救,此时音信皆无。

    郭解盯着对面乱哄哄的刘建军,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顿时头皮发麻,惊道:“大黄弩!”

    岸上的刘建军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来了大黄弩。陶弘敏心里一阵一阵发毛,这玩意力道足以破墙,根本无法硬接,一旦布置停当,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劲咬了牙,“说不得!只能冲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时突围不在话下,罂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机会,不过赵氏姊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刘建军架好大黄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个郭大侠。

    忽然几名内侍纵马从永安宫方向奔来,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岸边的乱军一阵骚动,随后内侍撒下大把金铢,数十名军士抢过金铢,揣进腰里,然后争相跳上冰面。

    对手胜券在握,却突然改变战术,这是要上来贴身肉搏?他们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电转,正思量间,那些军士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如堕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声。

    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他们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藉着弓弩的掩护,用兵器奋力凿击冰面。

    众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凿穿,下面有水还能靠浮力勉强支撑,可此时冰层下的水面下降了远不止一丈,冰层断裂,大伙全都得掉进湖里,再想突围,难比登天。

    “杀吧!”陶弘敏回头叫道:“我和郭大侠向东,把他们引开!你们往北!

    能逃一个是一个!“郭解没有作声。

    陶弘敏叫道:“冲出去再回来救人!”

    郭解对三名追随者道:“你们一起往东,杀出去。”

    三人互视一眼,齐声应下。

    陶弘敏一马当先,往东冲去,三名追随者紧跟其后。

    尹馥兰也想走,却被蛇夫人拽住发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着你呢!又想丢下主子逃命?”

    尹馥兰又急又气,尖叫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没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实死在这儿!”

    陶弘敏等人去势极快,转眼就与刘建军交上手,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豪少爷,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七八名军士冲上来,竟没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窥到空处,一个闪身杀进阵中。

    混乱中,一支弩箭近距离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见他皮甲上符纹微转,一道幽蓝的暗光闪过,那支足以穿透铁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飞。

    郭解回过头,“你们往北,郭某在这里挡着他们。”

    罂粟女心怀犹豫,不由看了赵飞燕和赵合德一眼。有郭大侠掩护,她与蛇夫人尽可脱身,这对姊妹花却是顾不得了。

    赵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带上她们,大伙只能一起死。自己与姊姊能从寝宫逃出来,已经是侥幸,何苦连累他人?

    她握着姊姊冰凉的手掌,“郭大侠和姊姊们赶快走吧,我和姊姊……从这里跳下去!”

    赵飞燕嫣然一笑,姊妹俩相拥着往冰层的裂隙跳去。

    “先别跳!”冰层下方传来一声娇叱,接着一个人影跃上冰面。云丹琉浑身是水,龙刀背在身后,她一手一个挽起赵氏姊姊,说道:“下边有出路!我带你们下去!”

    …………………………………………………………………………………湖水已经下降两丈,湖底大半还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乌黑的淤泥,不知道出于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积了无数奇石,高低不一,形状千姿百态,此时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参差不齐的怪石丛林。

    白朦朦的光线从头顶的冰层透入,在石林间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令人彷彿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水晶内。

    云丹琉挽着赵氏姊妹,像鱼一样在石丛间的湖水中游动。她水性极佳,而且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状况,不仅轻易就避开水底嶙峋的乱石,反而在石上频频借力,虽然带着两个人,仍然游得轻松自如,赵氏姊妹就像坐在她臂弯上一样,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远不及云丹琉,但修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间,在石林上大步如飞。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无比,水退之后表面又结了一层薄冰,更是滑不溜手,郭解却步履从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兰就狼狈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胜于无,脚下更是连鞋子都没有。罂粟女和蛇夫人对她屡次弃主求生十二分的看不过眼,苦活累活全都打发给她,这会儿就让她去照顾盛姬,还专门吩咐不能让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凉生病,仔细你的皮!”

    尹馥兰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脚趟着冰冷的泥水,勉强行走。一路上滑倒数次,妖娆白艳的双腿粘满污泥,狼狈不堪。

    石窟仿佛一个斜扣的酒瓮,朝下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乱石丛林的遮掩下,极难发现,若非如此,蔡敬仲和云丹琉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

    离石窟还有十余步,头顶轰然一声巨响,一大片冰层仿佛天塌一样,崩碎掉落,堕入湖中,溅起无数碎冰泥水。

    听到声音,程宗扬从石窟中探出身来,远远向众人招手。幸好冰层坠下的位置已远,只是有惊无险,为避免被刘建军看到踪迹,众人加快脚步进入石窟。

    赵飞燕和赵合德衣裙略湿,别无大碍。盛姬陷身火场,虽然没有被烧到,但被烟气呛晕,此时还未醒来。罂粟女与蛇夫人一见到小紫,顿时有了主心骨,上前施礼问安,殷勤服侍,顺便狠告了尹馥兰几记刁状。尹馥兰见到紫妈妈,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认命地等候发落。

    小紫没有理会这些侍奴的勾心斗角,倒是拉着云丹琉的手,饶有兴致的左看右看,把豪爽过人的云大小姐看得俏脸飞红。

    云丹琉甩开她的手,气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搂住云丹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丹琉玉颊愈发红了,却没有再甩开她,而是拉着小紫走到暗处,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

    第二章。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

    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

    我给你满上!“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都跑不掉。

    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笑话,于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于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乾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即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著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于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子,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尸骸,奴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了……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

    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解开她的穴道。

    吕雉手脚恢复自如,但真气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鬓发,然后看着蔡敬仲,“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但还是收你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现在还不明白,既然你与先帝无恩,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赵飞燕一眼,“难道是攀上高枝了?”

    “赵皇后出身寒微,虽然有几分刚强,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蔡敬仲道:“说白了,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不顶半点屁用。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的高枝。”

    程宗扬一边使劲咳嗽,一边拚命使眼色。蔡敬仲这死人!一点都不给赵飞燕面子,当着人家的面就喷上了,还真是欺负人家老实啊?

    赵飞燕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想辩解却又张不开口,只能低下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倒是赵合德听到有人这么编排姊姊,心里大为不忿,气恼地瞪着蔡敬仲,“凭什么这么说!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来长秋宫是当皇后,可不是当好人来的。”

    吕雉道:“你既不肯为我尽忠,又看不上这位皇后。汉国还有什么高枝可以让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上忽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骨的柔情,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可曾真心爱过什么吗?”

    吕雉毫不迟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够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挚爱。如今我已经心有所属,再不愿回头。”蔡敬仲转过头,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程宗扬,深情无限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扬一阵恶寒,死太监!我知道你深爱着江州的实验室,可你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啊!瞧瞧!吕雉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吧!

    虽然心里堵得慌,可蔡爷的话不能不回,程宗扬一手揉着胸口,好不容易顺下这口气,咬牙道:“办完事就走。”

    “那得快点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对吕雉喝斥道:“正事要紧,少啰嗦!

    赶紧些,别耽误!“吕雉啐了这对狗男男一口,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着一颗珠子,珠身光泽黯淡,毫不起眼。她将珠子捧在掌中,低声道:“去找它。”然后反手丢下。

    那颗珠子悬在半空,然后滴溜溜转了一圈,“嗒”的一声,掉在朱老头面前那块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兴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块牛犊大小的岩石被他生生提起,露出下方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飞进洞口,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乱转。

    云丹琉奇道:“这什么珠子?看起来好奇怪。”云家财势雄厚,府中珠宝车载斗量,耳熏目染之下,云丹琉自小就见惯了各种珍玩,却从未见这样的珍珠,表面色泽斑驳,看上去还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这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据说比目相连,即便分开,也会想尽办法连在一起。”

    “原来是鱼眼啊,好稀奇。”

    程宗扬伸头朝洞口看了看,“不会是陷阱吧?”

    吕雉这种女人实在太阴险了,指个陷阱坑人这种事可不得不防。

    吕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

    罂粟女踢了尹馥兰一脚,“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兰无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来了。”

    “秘境入口已然开启。”吕雉道:“接下来,只需要拿出一条人命献祭,就可以入内。”

    她看了众人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哪位愿意以身为祭?”

    众人面面相觑,想进去要拿一条人命来换,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尹馥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场这么多人,真要挑出一个该死的,她觉得自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动,就被蛇夫人盯上,“兰儿,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

    尹馥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饶命……妈妈!”她抱住小紫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后一定听话,求妈妈饶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云丹琉吓住尹馥兰,然后道:“外边那么多追兵,我去抓一个来。”

    “等等!”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对,吕雉这妖妇多半是指了一条黑路,要把他们全埋在里面。问题是干嘛她指个坑,自己就非要往里跳呢?自己入宫,又不是来探险的!

    程宗扬正要开口,小紫却扭头笑道:“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啦。”

    紫色的长鞭从她袖中游出,灵蛇般卷住一人的双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张开眼睛,惊叫道:“不!”话音未落,她便被长鞭卷起,飞到空中,接着头下脚上地落进洞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那个宫装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哀叫声还在石窟内回荡。

    尹馥兰打了个寒噤。这位紫妈妈,实在是……太凶残了……“啪!啪!”,耳边响起鼓掌声。

    蔡敬仲一边抚掌,一边赞叹道:“好一个七窍玲珑心!果然是慧质天成,手段神妙,心若莲花,不染纤尘!”

    “丑态毕露。”吕雉冷笑道:“这般卖力地拍一个小丫头马屁,你竟也拉得下脸来?”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马屁,娘娘可没嫌过奴才什么丑态。”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欢。”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条手臂,让小紫扶着,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这番作态,程宗扬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字。怪不得这死太监一脸死相,还能深得吕雉信重。拍起马屁来,犹如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

    忽然间,众人只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地面微微一震,无数细小的荧光从黝黑的洞口内飞出,仿佛数不清的萤火虫一样,轻盈地飘舞着盘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莹白的光柱。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东西给他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啊?这不是……”首先开口的居然是尹馥兰。她指着那条光柱,期期艾艾地说道:“太泉古……”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间泛上心头。

    没错,这种光柱自己见过,太泉古阵里面就有,尹馥兰当时还进去过。只不过那根光柱体积比这个大得多,颜色也略有区别。

    自从得知太泉古阵的真相,程宗扬就努力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没想到会在汉宫的地下又见到类似的遗迹。难道这里与太泉古阵相通?是太泉古阵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传送入口?

    “和太泉没有关系,”朱老头仰首望着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头说的是那位在六朝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的汉武帝,平生远征四夷,武功赫赫,也是朱老头嫡亲的祖爷爷。

    云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光柱,却被程宗扬拦住。

    “都别动!”程宗扬张开双手,挡在光柱前面,“咱们入宫是来与秦会之、单常侍等人会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爷纯属意外。现在秦会之他们没有找到,反而又和郭大侠等人失散。眼下汉宫之变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我觉得我们应该与众人会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车骑军中。”

    “这处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说,我也很好奇。”程宗扬道:“可现在不是探险的时候。一来这是死了一个人才升起这道光柱,拿人命来祭祀,太邪恶了对不对?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呢?说不定是一个对人类极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险无比!”

    程宗扬大声道:“二来反正秘境就在这里,又不会跑!剑玉姬失踪,叛军只剩下刘建那个篡逆之辈,正是我们稳定局面的大好时机!真要想进去,等平定刘建之乱,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妈的!跟太泉古阵沾边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程宗扬心里暗暗发誓。

    “小程子这话,说得不错。懂大局,识大体。”朱老头绕着光柱走了一圈,说着举步入内。

    “哎!”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见眼前光柱微微一闪,朱老头的人影便消失无踪。

    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刚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程宗扬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半晌才冷静下来,“有朱大爷进去就够了。咱们走!”

    小紫望着光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好。不能让他吃独食。”

    “撑死他!”

    “反正不能让他自己去。”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爷,你进去看看?”

    “哎哟!”曹季兴捂住膝盖,一脸痛苦地说道:“还……还是小蔡去吧,老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

    蔡敬仲抖开折扇,在胸前慢慢摇着,“还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伤,不便于行。”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监那点破伤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己掌骨都断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这里头的路数你是不知道。”曹季兴苦着脸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杀起太监来不含糊。你们进去没事,我们俩要是进去,当场就得死里头。”

    “至于吗?”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刚入宫,前辈就交待过,跟武皇帝沾边的东西都碰不得,一个不当心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一枚金铢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滚去。曹季兴低头一看,一个饿狗扑食扑了上去,随即光芒一闪,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头已经进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义不容辞!”说着豪气干云地踏进光柱。

    好吧,现在已经进去仨了。老东西真要死在里头,还有两个陪葬的。

    “人家也要进。”

    程宗扬一阵头大,眼看着死丫头又拉上云丹琉,娇声道:“云姊姊,你陪我好不好?”

    “好啊!”云丹琉一口应下,然后对赵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赵合德望着程宗扬,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赵飞燕轻声道:“我想去看看。”毕竟事关天子,而刘骜确实对她很好。

    “都别进了!”程宗扬道:“如果有缘,大家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事不宜迟,我们先杀出去再说!蛇奴!”

    蛇夫人从外面闪身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乱军已经下来了。”

    “没关系!我带你们杀出去!”程宗扬宁愿跟刘建军血战一场,也不想进那个类似太泉古阵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来人,都拿着军弩。”

    程宗扬看着吕雉,“还有别的出路吗?”

    吕雉抬手指向光柱。

    “别耍花招!”程宗扬道:“刘建那个疯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你也不想落在他手里吧?”

    吕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这一条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从哪里流走的?”

    吕雉笑了起来,“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公子若有间,尽可以慢慢找。”。

    第三章。

    程宗扬以手覆额,无语良久,最后心一横,“紫丫头,云大小姐,你们带上太后,咱们四个先进去。如果没有异常,蛇奴、兰奴,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和合德姑娘进来。罂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过来,跳进她臂弯里。

    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认真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最厉害的一个。”

    吕雉望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云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进光柱,随即身体一轻,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程宗扬暗暗吸了口气,等待转送。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然后猛地扩散开来,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卷了整个石窟。

    危急关头,程宗扬一手一个,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扬清醒过来,赶忙左右一搂,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才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觉已经恢复;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修长婀娜,温香软玉在怀,抱着实在很爽……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始终看不到任何光线。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干!不会是瞎了吧?自己早该知道,乱穿没好下场!

    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接著“嗒”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几乎闪瞎了他的眼睛。

    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程宗扬朗声一笑,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别怕!有我呢!”接着他压低声音,“死丫头,你带着手电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

    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平坦整齐的路面足有八车道,高不见顶。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

    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程宗扬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提起心来。他用力吹了声口哨,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恐惧。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也是用来畜养人类的囚笼吧?

    前面进来的朱老头、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程宗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至于罂奴、蛇奴和赵氏姐妹,同样不见下落,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来,还是留在原地。

    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传送时也没能挣脱,此时正挣扎坐起身,不动声色地将罗帔扶正。

    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传来的力道显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对吕雉道:“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吕雉淡淡道:“哀家从来都没来过。”

    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随便走咯。”小紫抱着雪雪,当先举步。

    程宗扬一边跟上,一边对吕雉道:“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你怎么会没来过?”

    “这是帝室秘境,进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没有说。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我。”

    “谁?”

    吕雉讽刺地一笑。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却不知道怎么开启,这听起来就不像真的。可反过来想呢?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而水位下降的时候,吕雉正在北寺狱。接着她一路逃亡,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

    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占据永安宫的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

    剑玉姬!果然是这贱人!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已经胜局在握,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可见在她眼中,这处帝室秘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

    这样要紧的地方,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吕雉这妖妇心肠真够毒的,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吴三桂、卓美人儿、郭大侠、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

    “死丫头!”程宗扬叫住小紫,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嘴巴刚张开,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着手电筒,一路照着四周,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程宗扬清楚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与岳鹏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

    “喂!”程宗扬提醒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紫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他来这地方干嘛?他是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回头对吕雉道:“你知道对吧?”

    云丹琉不乐意地说道:“你在干嘛?打哑谜呢?”

    “我是说岳鸟人。对,武穆王岳鹏举。他进来过,是不是?”

    吕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鸟人有一腿?”

    吕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会不告诉我吗?”

    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两个弟弟。”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行。”

    吕雉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肯说。”

    “小姑娘,你很聪明呢。”

    “是啊。做了这么大的事,却在心里埋了几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倾诉吧。”

    吕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种长舌妇吗?”

    程宗扬道:“坦白说吧,即使我说我能保住吕冀、吕不疑两个,你也不会相信对不对?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你已经失势了,为了斩草除根,汉国的诸侯、宗室、重臣,绝不会放过他们。但我可以答应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来。”

    吕雉沉默半晌,“也罢。昔日岳鹏举……”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吕雉气得笑了起来,“你要怎样?”

    程宗扬对小紫道:“拿一张禁音的符菉。”剑玉姬那贱人很可能就在此地,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紫取出一张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个罩子,与外界声息隔绝。

    吕雉道:“岳鹏举昔时与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晋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取天子鲜血一合为引。”

    “取天子的血当引子?他要干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说干什么用的,你就帮他取了?”

    “为什么不?”吕雉道:“先帝内宠数以百计,只是迫于吕氏势大,不得不立我为后。当时吕氏女子在宫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为后,是因为我父母俱亡,两弟尚幼。我刚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儿,想另立他人。而吕氏族中同样推波助澜,想另立吕氏女子。”

    “岳鹏举正在这时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鲜血。”吕雉口气平静,却能听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汉国一升等于十合,一合差不多鲜血相当于二十毫升,并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与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药,迷倒天子,本宫亲手执匕,切开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鲜血。”

    程宗扬心头微震,这妇人心真够狠的,岳鸟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给了一升。

    二百毫升鲜血,相当于正常献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应该能撑住吧?

    “你们杀死了他?”

    吕雉道:“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后就离开了。天子醒后,自觉龙体困倦,召伶人以娱耳目。”

    “那他怎么死了?”

    “因为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一升鲜血不够。我前后取了三次,岳鹏举还说不够。这时天子渐觉不起,便让人封了长秋宫。”吕雉轻笑起来,“所以岳鹏举第四次来找我时,我给了他十升血。”

    程宗扬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刘奭那倒霉鬼是给抽血活活抽死的。

    吕雉淡淡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依汉室惯例,哀家垂帘听政。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尸体呢?”

    吕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再取点血,我就把天子的尸体给他了。”

    岳鸟人干的这鸟事!要点鲜血当引子,活活把一个天子都给弄没了。

    “后来呢?”

    吕雉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他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血量不够,而是因为刘奭那厮根本不是汉室嫡脉!”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堂堂汉国天子居然被人鸠占鹊巢,这事传扬出去,汉国立马就要大乱。程宗扬忽然发现,母系社会还是有优点的,至少当妈的不会生错孩子,不会搞出这种糟心事。

    云丹琉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后来呢?”

    “后来岳鹏举就去了南荒,”吕雉轻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脉。”

    程宗扬道:“汉国这么多诸侯,就没一个真的?”

    “当然有。但他总不能把每个诸侯都抽一遍,挨个去试吧?”

    吕雉没有明说,但程宗扬也能猜出来。朱老头固然是武帝嫡脉,但除了这个原因,还有私怨,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行事嚣张霸道的岳鸟人跟朱老头杠上,吕雉求之不得。

    程宗扬看似无意搂住小紫,原来岳鹏举的南荒之行就是冲着朱老头去的,结果遇上碧姬……小紫道:“那颗比目鱼珠,是在天子身上吗?”

    “果然让你猜到了。天子大行,当口含珠玉。刘奭那废物无德无能,含颗鱼眼珠就够了。”

    “好个鱼目混珠。”程宗扬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鹏举走后,自己去找秘境吧。”

    “蠢货才不这么做。”吕雉冷冷道:“若非秘境关闭之后,比目鱼珠也失去感应,哀家岂有今日。”

    “你怎么知道秘境开启的?因为比目鱼珠?”

    “那次岳鹏举来时,永安宫湖水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不过当时北宫闲置,没有惊动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脚下有一个与汉室休戚相关的秘境,只怕也会想尽方法弄清湖底的细节。”

    何止要摸清细节?少不得还得设下法阵,时时监控水位变化。程宗扬明白过来,吕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于是遍寻湖底,找到那处可疑的石窟。但比目鱼珠失去感应,无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变化,本来已经振翅远飏的吕雉不惜转向,重回永安宫。

    可时过境迁,上一次秘境开启时,吕雉亲手弑君,最终踏上太后之位,垂帘听政,执掌汉国二十年。时光轮回,这一次秘境开启,吕雉再度弑君,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筹码,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只见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贴着一个喇叭状的耳状器具,后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长,一直连通到一个丽人耳中。

    程宗扬当时就震惊了,“我操!剑玉姬你个贱人!”

    剑玉姬玉手一扬,那只耳状法器倏然缩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剑玉姬声音传来,“妾身远远见到公子,便过来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设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讨要事。

    妾身怕贸然上前,惊扰了公子,因此才在此恭候。“她轻笑道:”妾身没有打扰到你们吧?“程宗扬拔刀在手。撞上这个贱人,只有一招:别说话,就是干!干死拉倒,多说一句都算输。

    剑玉姬像是被吓到一样,退了一步,“要打架吗?”

    那贱人口气像是刚被一百八十多条大汉轮暴过一样怯生生的,作为她的老对手,程宗扬用鼻子都能闻出里面阴谋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扬压下出手的冲动,一手拿过手电筒,往前照去。光柱扫过,只见那贱人身边黑压压一片人头,起码好几十号,齐羽仙、闻清语、西门狗贼等人都在,其中一名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男子气息尤其可怖。

    这还打个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里面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结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发现。自己偏偏还打了个手电筒,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整个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这里。以剑玉姬的大局观,绝不会做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事。她连汉国政局都充之不顾,这处秘境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剑玉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吗?”同样的话语,从剑玉姬嘴里说出来充满陷阱,从云丹琉口中说出来却是充满阳光,不但堂堂正正,还有种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吗?”

    这次开口的是小紫。她双手叉着纤腰,往前一站,好像对面的几十号人都是空气。

    剑玉姬脸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柔声道:“紫姑娘,大家同属一宗,当然是以和为贵。”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吗?”

    剑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门墙,还请自重。”

    “好了。”那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对小紫说道:“上次大家已经说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门人,我们不再追究。殇振羽也不得以鬼巫为借口,向我巫宗寻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吧?”

    “是啊。”

    “请吧。”那男子手一摆,身后诸人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不过……”小紫眨了眨眼睛,“偷听我们说话,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吗?仇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干脆应下,“是我们的错。我道歉。”

    “只道歉就可以了吗?”

    “你待如何?”

    小紫朝剑玉姬一指,“让她过来,给我当几天婢女。放心,什么时候开始大祭,我就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后对齐羽仙道:“你去。”

    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剑玉姬目光闪过一丝涟漪。看来为了大祭,教尊向殇振羽作出的让步远超过自己的想像。这也是无可奈何……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自己对剑玉姬畏之如虎,怎么在小紫眼里,那贱人就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压低声音,“你跟朱老头去见秘御天王,是怎么谈的?”

    “人都没见着,有什么好谈的?就是那个仇雍从中间带话,开了些条件。老头儿跟他们耗不起,捏着鼻子答应了。”

    “那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他们是怕老头儿。”小紫说着,朝仇雍做了个鬼脸。

    仇雍只当没看见,对齐羽仙不耐烦地说道:“去!”

    齐羽仙看了剑玉姬一眼,剑玉姬略一点头,齐羽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吕雉看着她,又看着远处的剑玉姬,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身为阶下囚,她也不肯让人轻视。

    剑玉姬微笑道:“娘娘万福金安。”

    “挑拨赵王的,就是你们吧。”吕雉冷冷道:“你们在汉国暗中经营这么多年,如今哀家输了。可你们也未必能赢。”

    剑玉姬笑道:“有劳娘娘关心。妾身只是恰逢其会,了无逐鹿之心。胜固可笑,败亦欣然。只不过娘娘将永安宫拱手相让,如此胸怀,妾身感激莫名。”

    吕雉面冷如冰。她最大的失着就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放弃永安宫。结果又被这个女人翻出来,当面打脸。

    “顺便告诉太后一句,”剑玉姬轻笑道:“那些贼秃,可未必靠得住。”

    吕雉眼中迸出一丝寒光。

    “抱着。”小紫把雪雪交给齐羽仙。

    齐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把小贱狗抱在怀里。

    “走喽。”小紫转身朝来路走去。

    “不打了?”云丹琉有些失望,随即道:“哎,你怎么往回走?”

    “他们从那边过来,肯定这边才是正路。正好我们走在他们前面。”

    巫宗诸人望着几人越走越远,有人忍不住道:“何至于此?”

    仇雍望着小紫,眼神中有数不尽的恨意和恼怒,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惜和欣喜。他口气冷漠地说道:“我是怕你输得太惨。西门。”

    “啊!”齐羽仙忽然一声尖叫。

    程宗扬道:“鬼叫什么呢?”

    齐羽仙气急败坏地把雪雪揪起来,“它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两排小牙齿还紧紧咬住齐羽仙的胸衣,显然刚才那一口咬的很是地方。

    程宗扬坏笑道:“小贱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扑过来,奋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扬一拳把它捶了回去,雪雪被齐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荡秋千一样打了几个转,四条小短腿还在奋力挣扎。

    小紫道:“我们雪雪最乖了。把它抱好,不然我就让你天天给它喂奶。”

    齐羽仙气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把雪雪抱在怀里。她一手伸到雪雪颌下,给它挠痒痒。这一招果然奏效,小贱狗眯着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噜。

    还收拾不了你个小畜牲!齐羽仙得意地心里暗骂。

    这边果然是正路,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厅,周围八道隧道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空间。

    其中一处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垒住,中间是一座紧闭的青铜大门,门上一对丈许高的龙凤,通体用黄金铸成,奢华无比。左侧的凤凰展翅飞舞,引吭高歌,右侧的金龙盘躯俯首,挥爪下探,深黑色的龙睛犹如渊潭。

    门前点着两盏长明灯,大门侧面刻着两行大字: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迹用朱砂填过,在幽暗的灯光映照下,殷红如血,令人禁不住心生惧意。

    程宗扬走近才发现,高处的“刘”字被人用利器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下面还有一个乱糟糟的画押,那风骚而又嚣张的走笔,狂放而又不羁如同狗爬一样的线条,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岳父的手笔。

    岳鸟人这乱涂乱画的毛病,就没人能治治吗?

    吕雉仰首望着那扇大门,微闪的目光中隐约有一丝不屑。

    云丹琉试着推了一下,两扇青铜大门仿佛铸为一体,纹丝未动。她把耳朵贴在门上,用刀柄敲了一下,听了片刻,然后张开双手,“最少有这么厚。”

    程宗扬估计了一下,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弹了。想暴力破门,这辈子都没戏。

    齐羽仙目光闪闪地盯着大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这贱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立刻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不是早就进来了吗?怎么还落到我们后边?喂,问你话呢,新来那个,姓齐的丫鬟。”

    “我们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听到了吗?她说我跟你没关系。”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不许她这么说,人家跟程头儿可是有好几腿的关系呢。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还有啊,撒谎是要打屁股的。”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简短说道:“运气不好,走了弯路。”

    “听说你们作风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脚拿下永安宫,后脚就跟盟友翻脸,差点儿把盟友杀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规劝道:“你们这么屌,以后会没朋友的。”

    “胡说八道!”齐羽仙气恼地说道:“是晴州商会先动的手!若不是仙姬洞察先机,我们就在他们手里吃大亏了。”

    程宗扬对她的辩解付之一笑,就凭你们的一贯作风,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众人随后赶到,他们远远围成一个圈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少顷,一个年纪轻轻,头发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他仔细看了一遍大门,然后退回原处。

    接着又有人上前,这次检查得更仔细,连铜门浇铸时的缝隙也不放过。

    就这样一个来一个去,到第五个人上前,不再关注铜门,而是开始检查大门两侧的石墙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长明灯的石制灯盏下方,各找到一个凹槽。那人用铜尺、玉尺、木尺分别量过凹槽的尺寸,然后返回。

    片刻后,仇尊者越众而出。剑玉姬落后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离小紫还有五丈就停下脚步,“如你所见,这是汉国武帝所设秘境,我们准备打开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还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宝。紫姑娘,你想选哪个?”

    “当然选秘境了。”

    仇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门规矩,既然是同门,默认为平分,双方各得五成,轮流挑选。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们开启的,我们跟着进来,让给你们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着道:“谁来破门?”

    “我们五个,总共四个女人,只有程头儿一个男人,破门的事就交给你们好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门之后,我们要先进去。”

    仇雍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先进。让给你一成。”

    “两成。不能超过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七你三。我们先进去五个人,你们随后。”

    “我要优先挑选权。给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绝,“不行。”

    “那你给我一成,我把优先权让给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线香,折成一长一短两段,握在手中,只露出短短一截,“长者为先。你来抽。”说着递给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长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现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两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现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又吃亏了。”

    仇雍默然。己方开启秘境,己方破门,最后还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简直亏到姥姥家了。就算换来了优先挑选权和首先进入的权力,吃的亏也补不回来。

    第四章。

    “我有个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们来竞价。每一件东西我们都给出价格,谁出的价高,谁拿东西。另一个人拿钱。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因为挑肥拣瘦伤了和气。”

    仇雍不禁心动,这主意不错,确实很公平。

    “尊者不可!”剑玉姬知道仇尊者闭关多年,若非因为殇振羽,现在还在闭关,长久与世隔绝,人都有些迂了。这主意看似公平,但凭程氏商会的财力,恐怕己方竞到最后,一件东西都捞不到。

    仇雍专门叫上剑玉姬,就是为了拾遗补阙,当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呢。”

    仇雍道:“若是遇险?”

    “各凭天命。”

    “若有争议?”

    “按宗门成规处置。”

    仇雍点点头,对剑玉姬道:“我说得没错吧?她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按规矩来,尽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动手。”

    剑玉姬心下苦笑,这位仇尊者还是吃的亏太少。假如一开始就动手,一个子儿都不用分出去。结果现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个碧鲮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笑道:“安啦。要不然你们连五成都拿不到呢。”

    剑玉姬展颜一笑,算是揭过此节。毕竟有这个鬼精灵的丫头专心捣蛋,一门心思扯自己后腿,还真可能鸡飞蛋打。

    仇雍对剑玉姬道:“你来安排吧。”说着他面对着青铜大门,盘膝坐下,闭目不语。

    剑玉姬开口道:“闻姨。”

    闻清语上前,手里提着一只革囊。即使周围光线极暗,革囊上的五彩长绶仍然鲜艳夺目,使得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长秋宫的印玺!”云丹琉叫道:“还给我!”

    齐羽仙奇道:“咦?云大小姐什么时候受封的长秋宫,正位皇后了?”

    云丹琉脸一红,凶巴巴道:“要你管!”

    闻清语走到长明灯旁,从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宝”的印玺,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铜大门毫无动静,剑玉姬又唤道:“西门。”

    西门庆捧着一只木匣,越众上前,在另一侧长明灯下站定,然后打开木匣。

    木匣刚一打开,一道莹润的白色光泽便从匣中透出,光芒并不耀眼,却有种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一旁的长明灯都黯然失色。

    匣内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玺,玉质纯白如脂,玺上的印钮是五条盘龙,鳞爪张扬,虬须飞舞,栩栩如生。闻清语手中的皇后之宝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美玉,但与这枚玉玺相比,判如云泥。

    “这是……传国玉玺?”程宗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枚象征汉国至高无上权力的传国玉玺,但这枚玉玺拿出来,什么玺都得靠边站。

    “可传国玉玺不是在刘建手里吗?”

    那小子都拿着玉玺下过多少道诏书了,难道他手里的是个假货?

    剑玉姬笑而不语。

    齐羽仙奚落道:“刘建知道什么真假?”

    “你们还真会玩啊。刘建拿假玺下了那么多诏书,回头被人揭穿,他这个假天子还不得被人生吃了?”

    齐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刘建担心吗?”

    “……你们可真够黑的,枉刘建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一开始就给他下好套了。”程宗扬叹道:“跟你们交朋友,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西门庆将玉玺放入凹处,两侧的长明灯光焰忽然一跳,然后盘旋而起。程宗扬这才注意到,那两盏长明灯的灯芯不知是何物制成,燃烧不知多少岁月,依然光洁如新。两道光焰越拉越长,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龙凤的图案。

    青铜大门上那对龙凤被变幻的光焰映照,金铸的鳞羽仿佛浮动起来。与此同时,高处红宝石嵌成的凤目和低处深黑色的龙睛光华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随时都会从青铜大门上飞出来一样。

    “朱枭。”

    “赤狸。”

    “紫鸾。”

    随着剑玉姬的召唤,两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他们各自拿着一只革囊,但囊外没有彩绶,里面装的也不是印玺,而是三颗人头。

    这三个人自己居然都认识——中垒校尉刘子骏、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

    刘子骏死于乱军之中,刘箕被刘建下令斩杀,这两个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级不算意外。可刘荣一直带着步兵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剑玉姬借走头颅,看来是不准备再还了。

    刘子骏和刘箕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么秘法,断颈处血迹尚新。

    剑玉姬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珊瑚笔,深红色的笔锋在革囊中蘸满鲜血,然后点在龙睛上。

    龙睛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

    剑玉姬换了一只革囊,执笔再点,这次却毫无动静。

    不待剑玉姬开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后退去。

    剑玉姬第三次落笔,龙睛重新闪动了一下,虽然还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了许多。

    三颗人头能有一颗有用,已经足够让人满意。剑玉姬不断落笔,随着鲜血的渗入,那对龙睛越来越亮。等最后一只革囊中的鲜血堪堪用尽,冥冥中忽然传来一声龙吟。

    “去!”剑玉姬低叱一声,朱笔扬起。

    革囊中残余的鲜血顺着笔锋所指,飞上大门,溅在丹红的凤目中。

    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门侧那行鲜红的字迹仿佛有鲜血涌入,沿着笔划迅速扩散,一点一点变得血红。与此同时,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缓缓打开。

    密闭的门缝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线,变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缭乱。程宗扬屏住呼吸,望着逐渐开启的青铜大门,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变红的“刘”字突然一滞,扩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径,在字迹上滚动片刻,然后猛地从杂乱的刻痕中渗出,淋淋漓漓淌落下来。

    接下来,眼前的局面就整个乱了套了。鲜血争相从各处字痕上流淌下来,像小儿涂鸦一样混成一团。刚才还充满神秘色彩的龙吟凤鸣之声,这会儿就像生意正好的杂货铺一样,你一声我一声叫个不停,简直是逼格扫地,斯文丧尽。

    长明灯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动起来,那对幻化出的龙凤图案神圣全无,像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一通乱拧,最后放了两团不大不小的烟花,重新变回两朵昏暗的火苗。刚刚开启一线的青铜大门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呯”的合紧,所有的声息同时消失,再也没有动静。

    在场的众人怔了半晌,然后齐刷刷抬起头,望向门侧那个被人用利器胡乱划过的“刘”字。

    程宗扬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鸟人的遗物,自己都有种大开眼戒的感觉。这鸟人太会玩了。剑玉姬算无遗策,妙计无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搞定天子,先抢永安,再掠长秋,出入两宫如入无人之境,玩弄汉国于掌股之上,手握传国玉玺和皇后之宝,天下莫与争锋。然后呢?

    遇到岳鸟人,还不是一脚踩上狗屎?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充满同情地欣然说道:“怎么了这是?

    玩砸了?“剑玉姬面色平静,只微微颦眉。

    齐羽仙神情凝重,远远看着仙姬执笔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还不够纯,”程宗扬道:“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宗室放放血?”

    西门庆脸色十分难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玺。一旁的闻清语也收起皇后之宝,放回囊中。

    仇雍负着双手,望向紧闭的青铜大门,良久道:“走吧。”

    仇雍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巫宗诸人紧随其后。

    程宗扬道:“这就走啊?不多坐一会儿?”

    剑玉姬轻笑道:“此地群狼环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胆,不妨暂停片刻。”

    程宗扬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剑玉姬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归寂静。

    程宗扬越想越不对,“我们也走!”

    云丹琉道:“哪边?”

    周围八条通道,除了被青铜门封住的一处,剑玉姬等人走的一处,还剩下六条。程宗扬想也不想,便指着离剑玉姬等人最远的一条,“这边。”

    吕雉冷笑一声,“如果是我,绝不会选那条。”

    “为什么?”

    吕雉笑而不语。

    程宗扬有心给她一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羽仙道:“若是让娘娘来选,走哪条合适呢?”

    吕雉指向对面一条通道。

    云丹琉道:“让你选呢?”

    齐羽仙道:“我选旁边一条好了。”

    “那这三条都不选。”云丹琉道:“我们选这边!”

    齐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云丹琉不屑道:“我纵横海上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

    那条通道与来时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长长的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直走了半个时辰,阶梯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程宗扬拿起手电筒四处照射,只见小径两旁是成片的林木,不过树木早已焦枯,枝叶化为灰烬,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树干,一片漆黑。

    “这不会要变成煤吧?”程宗扬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树身犹如石质。

    一直蜷在齐羽仙怀里的雪雪忽然抬起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挣脱出来,撒开四条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气奔出里许,周围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扬眼睛一亮,看到林中一个人影。

    罂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从高处落下,半身都沾满黑灰,手臂也擦破了一大块。

    “主子!”罂粟女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向他们招手。

    程宗扬大喜过望,对雪雪夸赞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还是条警犬呢!”

    这种地方光线全无,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场。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后就落到这里。”罂粟女道:“这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黑糊糊的。”

    云丹琉道:“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摸着黑走,撞了好几次。”

    众人说话时,雪雪还在撒着欢地往前跑。程宗扬一看有门,赶紧追上。

    这次又跑出里许,林中现出一个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树木后面,双目紧闭,脸色因为失血而一片苍白。

    陶五这个世仆运气倒是不错,昏迷不醒还能碰上自己。大家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程宗扬走过去,准备把他背上,可刚绕过枯木,他浑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只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听到动静,它从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脑袋,然后示威般张开嘴巴。

    它头颅看似不大,可嘴巴张开的幅度简直如同一条鳄鱼,好像整个脑袋都裂开一样,只剩下一张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狰狞可怖的利齿和腥黑色的舌头,零乱的血肉和内脏挂在它齿间,不断滴落。

    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边听不到任何叫声,只能感觉到发丝微微振动。

    程宗扬不敢转身,他盯着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后退去。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手腕一翻,将长刀贴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声,刀尖撞上利齿,将袭来的怪物撞飞。

    程宗扬盯着面前的怪物,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焦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十几只相同形色的怪物,它们体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时踞伏在漆黑的树干上,嘴巴倏忽张开到一个可怕的幅度,然后又猛地合上,利齿发出“卡卡”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心里早把小贱狗骂了一万遍,这死狗直接把自己领到怪物窝里来了,它是成心的吧?

    对面的怪物从尸体上撕下一条肋骨,“卡嚓卡嚓”吃了个干净。坚硬的骨骼在它齿下就像脆黄瓜一样,无论是它牙齿的锋利程度,还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心惊。

    程宗扬眼睛丝毫不敢乱眨,楚雄显然死了不短时候,自己的生死根连一点死气都没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窝十几只怪物,唯有眼前这只怪物独享了整具尸体,能有这样的待遇,对面这只怪物八成是首领。

    从后赶来的云丹琉失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过来!”

    话音未落,那只怪物猛地纵身,掠过一道残影,却是绕开程宗扬,直接扑到云丹琉面前。

    云丹琉反应极快,青龙长刀卷起狂飙,往怪物劈去。这一刀若是斩中,那怪物就算是铁铸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圆滚滚的,仿佛塞了一只皮球,可它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过刀影,鳄鱼般的巨口一张,咬住云丹琉的手臂。

    云丹琉躲闪不及,手臂被两排利齿咬中,她娇叱一声,真气直贯臂膀。那怪物利可断骨的牙齿撕开衣袖,却咬不穿她的护身银甲,反而被真气生生震开。

    那怪物打了个滚,退到尸骸处,然后又张开嘴,无声地嚎叫起来。

    “快走!”程宗扬意识到它在召唤周围的怪物,立即挥刀掷出,闪身疾退。

    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知有多少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该死!”齐羽仙道:“怎么把这些怪物招来了!”

    云丹琉道:“兽类怕火!放火把它们吓走!”

    “不行!”齐羽仙尖声道:“这里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谁都逃不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地方不会是被烧过吧?齐姊儿,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再藏着掖着,我们倒霉,你也好不了!”

    齐羽仙一咬牙,“我圣教以前进来过,曾经遇见过这种叫魇狼的怪物,伤亡惨重。”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们?”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教尊说,幽冥狼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御天王也来过?”

    齐羽仙道:“教尊与岳贼与此大战过一场。看情形,岳贼难以取胜,才用诡计纵火烧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御天王吧?”

    齐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圣教中人,污蔑圣教,贬低教尊,对你有什么好处?”

    “谁让他挡我的路?”小紫道:“那个老家伙,早该退下去了。”

    “喂!”云丹琉道:“你们教尊没说过怎么对付这种怪物吗?”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教尊吩咐过,遇到魇狼尽量避开,如果避不开,设法找到魇狼的首领,把它斩杀。无论如何不能被它们围住。”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那只疑似魇狼首领的家伙早已退得不见踪影,这会儿还说个屁啊。

    “来吧!”程宗扬举刀横在身前,朝面前的怪物大喝一声。

    数十头魇狼四面围拢,然后猛地蹿出数条。刹那间,四面八方布满了巨大的鳄口,同时咬下。

    程宗扬等人背靠着一截焦木,焦枯的树身即使被焚烧之后,残留部分仍有数丈高。程宗扬、云丹琉、齐羽仙各自出刀,被袭来的魇狼劈开。

    第一波攻势只是试探,紧接着,第二波魇狼又扑了上来。它们鼓动着腋下的肉翅,张开的巨口足够把人整个吞下,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像尖刀一样。

    它们刚才能透过云丹琉的刀光,并不是有什么妖法,而是速度实在太快。程宗扬一刀劈出,却只斩中一个残影,那条魇狼一口咬下,将他整条手臂都吞入口中。自己没有云大妞的横练功夫,危急关头,程宗扬勉力竖起长刀。眼看鳄鱼般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扎个对穿,那魇狼脑袋微微一侧,从竖咬变成横咬。程宗扬急忙撒手,“卡”的一声,长刀被魇狼咬住,刀尖在它齿下崩断。

    程宗扬左手掌骨被曹老头拍断,无法施展双刀,但身上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两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魇狼咽喉,可魇狼的皮毛坚韧之极,这一刀竟然只刺进寸许,就难以为继。

    受创的魇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长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经被咬得扭曲变形。

    一旁的云丹琉进退如风,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长近身搏杀,手中那柄用珊瑚铁改造过的青龙偃月长刀更是威力尽展,程宗扬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只在狼皮上戳了个小洞,死在云丹琉刀下的魇狼已经有三头。再加上她的横练功夫和用来护体的贴身银甲,即使偶尔不慎被魇狼咬住,也不会留下致命的伤势。

    罂粟女修为稍逊,但她待在程宗扬和云丹琉之间,压力倒是最轻的。

    齐羽仙的弯刀出手诡异,单论刀法,程宗扬那手传自二爷的五虎断门刀拍马难及。可惜这种硬碰硬的搏杀非其所长,眼下局势最危险的反而是她。

    魇狼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频率越来越快。齐羽仙被逼得步步后退,差不多半个身子都藏在程宗扬背后。

    吕雉道:“你们想死,非要拉着哀家垫背吗?”

    小紫笑道:“险些忘了,你还能飞呢。程头儿,你要不要骑到她身上?”

    吕雉玉颊怒气微现,过了一会儿道:“我最多只能带一个人。”

    “多带几次就好了。”

    吕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吗?”

    小紫笑道:“我们可以给你绑条绳子,等你飞过去,再把你拽回来。”

    齐羽仙道:“她能飞?”

    “你要不要试一下?”

    “能飞也跑不了。”齐羽仙道:“你以为它们的肉翅是摆来看的吗?”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个首领杀掉。”

    魇狼攻势正好退去,给了众人一丝喘息的机会。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你是诱饵啦。多努力一点,就算被它们吃掉,也要挣扎一下。”

    齐羽仙冷笑道:“掩护你吗?”

    “是她。”小紫对吕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过去,找到那个首领,接着装作要飞的样子,但一定不能真飞,要让它咬住你。然后让程头儿过去,把那个首领杀掉。”

    吕雉冷笑道:“让我自己去喂魇狼?”

    “运气好的话,程头儿杀掉魇狼,还能把你收拾好,尽量拼整齐一点。”

    “做梦!”

    小紫竖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吕雉仰天大笑,“本宫母仪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威胁?何其谬哉!”

    小紫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吕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雪雪张开口,吐出一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周围魇狼的攻势一滞,数十双妖异的眼珠同时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轻轻一摇。魇狼已经停滞的攻势猛然变紧,如同发狂一样猛扑过来。

    “死丫头!把妖铃收起来!”程宗扬叫道:“我看到那个首领了!云大妞!

    把刀给我!“云丹琉毫不犹豫地把那柄青龙偃月刀掷了过来。程宗扬飞身而起,顺手抄起龙刀,用刀背磕飞一头扑来的魇狼,借势越过狼群,往楚雄的尸骸扑去。

    那只魇狼果然还在埋头吞噬尸体,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扬一声不响,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然后疾劈而下。

    “不是它!”小紫道:“它是一条怀孕的母狼!”

    程宗扬刀锋已经斩下,那条魇狼才发觉威胁,它故技重施,张开鳄鱼般的巨口往刀上咬去,忽然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拖着圆滚滚的腰身往侧方闪开。

    长刀落下,焦枯的树木被整个剖开,魇狼一侧的肉翅被刀锋斩中,溅出一股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气息从枯木后方升起,一头庞大的魇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体型有一般魇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满鳞片,翅骨根根凸起,犹如鱼鳍。它张开巨口,口内居然是重叠的三层利齿,随着口腔的开合,参差起伏。

    它喉中发出无声的嚎叫,周围的魇狼停止攻击,像臣属一样伏在地上,瑟缩不已。在场的众人听不到一丝声音,双耳却像被钢针攒刺,传来阵阵剧痛。

    程宗扬将左手递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绷带,然后舒展了一下手掌,紧紧握住刀柄。这些天宫里宫外血战不休,他吸收的死气绵绵不绝,即使只拿出少许转化为生机,也足够治愈身上的伤势,若非死太监下手太过阴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以痊愈了。

    魇狼首领肉翅张开,在腋下缓缓鼓动。程宗扬额角滚出一滴冷汗,这点子太过扎手,看起来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它。万一死丫头没过门就守寡……啊呸!等干掉这个妖物,自己还要跟云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罂奴也拉上。

    “程头儿,让开!”

    小紫一声娇喝,将都卢难旦妖铃掷了过来。伏在地上的魇狼同时抬头,随即又被魇狼首领散发的威压慑服下去。

    魇狼首领腾身而起,张口往妖铃咬去。

    “四哥哥!”

    随着小紫的召唤声,一柄漆黑的翼钩从黑暗中探出,挽住魇狼首领的脖颈,轻轻一提。魇狼巨大的头颅飞了出去,断颈喷出浓黑的汁液。

    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接住玉瓶。

    程宗扬又惊又喜,“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斯明信古怪的声音响起,“北宫地下多出一条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过来。”程宗扬默默把他的话补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见踪影,永安宫湖底的异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涉到岳鸟人,这可是大事。汉国就算全灭了,也别想把四哥拉回去。

    魇狼首领被斩首的一刹那,周围的魇狼全都陷入疯狂,它们没有攻击在场的人类,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胜负。甚至有几头魇狼围住那条怀孕的母狼,疯狂攻击它的腹部。

    “这些魇狼首领一死,就会彼此争咬,直到出现新的首领。”斯明信停了一下,然后道:“是岳帅说的。”

    程宗扬感觉很不好。周围弥漫的死气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入丹田,尤其是刚刚被斩杀的魇狼首领,死气浓厚之极,丹田内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气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干笑一声,“看来岳帅进来过。哎,他说过汉宫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没有作声,他走过去,把玉瓶交给小紫。

    小紫举起雪雪的小爪子摇了两下。

    斯明信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报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第五章。

    程宗扬忽然压力一轻,却是小紫用妖铃吸走阴魂。他松了口气,“四哥,你一路遇到别的人了吗?朱老头,两个太监?还有赵皇后她们?”

    斯明信摇了摇头。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斯明信用力一点头。

    太好了!这鬼地方自己一点都不想多待。程宗扬道:“在哪儿?”

    斯明信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滚开!”云丹琉喝道。

    那条母狼在几头魇狼的攻击下,被咬得遍体鳞伤,仍拚命护住腹部。云丹琉看不过眼,过去将围攻的魇狼踢开。

    那些魇狼分出首领之前,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攻击同类上,对云丹琉理都不理。但被踢开几次,它们失去攻击母狼的兴致,转头彼此嘶咬起来。那条母狼深深看了云丹琉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钻进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们跟上,才转身继续往前。四哥是个热心肠,可惜不喜欢说话。程宗扬只好闭上嘴,紧跟在斯明信身后。

    斯明信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程宗扬很想问问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认路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水声。”小紫说道。

    程宗扬使劲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水声。

    “这条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顶层。秘境最初是靠水力开启,永安宫的湖水从暗道流动,会发出声音。”

    “你听到了吗?”

    “我猜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难怪四哥不爱说话,有这耳力,肯定喜欢安静。

    半个时辰之后,斯明信在一处岩石前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表情。

    程宗扬也试着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处刻痕,依稀是岳鸟人的画押。

    “四哥,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斯明信点了点头。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将岩石推开,露出后面一道门户状的空间,“闭气。别呼吸。”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先来!”

    他踏进门户,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还是险些呛住。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一道圆桶状的石墙。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内。

    …………………………………………………………………………………洛都。上津门。

    洛水停航多日,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运出口已不复平常的喧嚣。尤其是天子驾崩以来,变故横生,城中的厮杀旷日持久,各方势力在两宫你来我往,血战不休。出城躲避战乱的民众也不会选择停航的水路,一时间上津门像是被人忘却一样,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倾覆在积雪的道旁,周围倒伏着数具尸体。两名洛帮汉子从车上搬出最后一批财物,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隐约还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声。

    一队人马从雾霭中隐隐现出轮廓。

    那些军士身材高大,头发盘成椎髻,肩荷长戈,腰佩长刀。他们不仅皮肤粗糙,连身上的铁甲也被磨出无数细小的划痕,似乎在塞外的风沙之地征战多年。

    两名洛帮汉子丢下包袱,转身欲逃。背后弓弦声响起,两支羽箭后发先至,状如斧刃的箭头直接将两人后颈劈开,鲜血扇面般喷溅出来,溅落在泥泞的雪地上。

    前面的军士用长戈将尸体拨到一旁,清出道路。两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灿灿的钱铢洒了一地,那些军士却视若不见,鱼贯进入城门。队伍后面,几匹健马拖着载满辎重的大车,“吱哑吱哑”碾过雪地。随车护卫的军士将金铢收入筐中,扔在车上。

    “大将军令!”一骑飞驶而来,远远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进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两边分开,让出道路,继续行进。队伍中间,一个身披铁甲的胖子靠在战车上,他满面须髯,肥壮魁梧的身体犹如一座肉山。

    骑手高声道:“可是破虏将军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着指甲,闻言坐直身体,长声笑道:“正是董某。”

    骑手滚鞍下马,奉上军令,“大将军有令!天子驾崩,诸军服丧三月,边郡诸将即刻赶赴京师。迟疑观望者,斩!从者逾十人者,斩!拒不奉令者,斩!”

    董卓身边一名瘦削的文士接过军令扫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将军吩咐,此令并非调兵,不需虎符。”

    “两宫印玺?”

    “大将军吩咐,召集边将,只需大将军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问大司马的署名,大将军也吩咐过用不着是吧?”

    “正是!”那骑手道:“董将军,你带麾下人马入京,已经逾令。请立刻遣军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着膝盖,“文和?”

    文士把军令收入袖中,“既无虎符,又无印玺,以属下之见,恐有伪诈。”

    “好!”董卓高声赞道:“文和说得对!华雄!”

    话音刚落,车旁一名身材雄伟的将领双腿一夹,战马跃出,挥刀将那骑手斩为两段。

    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出来,将雪地染得鲜红。

    战车旁还押着一名俘虏。身着绣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绑,捆在马鞍上,他梗起脖子,费力地叫道:“董破虏!你如今可该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将军若是不信,何必来此?”

    江充叫道:“天子驾崩,传闻为吕氏所弑!如今霍大将军闭门不出,不知生死。江都王太子刘建纠集壮士,平定吕氏之乱,眼下急需将军带兵救援!”

    “胡言乱语!”战车另一侧,一名使者同样被捆在马鞍上,他大叫道:“江充狗贼!你身为北宫使者,竟然与反贼勾结!圣上驾崩,吕大司马漏夜入宫,连日来衣不解带,忠勤之貌,中外共睹!岂知逆贼刘建阴谋篡位,纠结亡命,犯上作乱!如今射声校尉吕巨君已率大军入宫,刘建贼子死而无日!”

    江充叫道:“吕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诏诛杀吕冀!董将军!吕氏已经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请将军即刻入宫!有将军这三千百战雄师,大局可定!时机稍纵即逝,切不可自误啊!”

    两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样,还吵得奋不顾身。董卓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握戟,一手拂着须髯道:“两个措大,吵得人心烦。刘建那小子,我记得是个草包,竟然能和吕氏斗到现在……不知宫里究竟是何情形?”

    贾文和道:“连刘建都能图谋大位,可见乱象。”

    董卓道:“太后垂帘多年,积威尚在,刘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过她?可惜城中局势太乱,我手下这些凉州男儿只会上阵厮杀,让他们打探消息,连个屁都打探不出来……天下大乱,为之奈何?”

    贾文和道:“乱世方出英雄。”

    “不错。”董卓站起身,他双手扶轼,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都门户,眼中最后一丝敬畏也消失不见,沉声道:“大丈夫当立盖世功业!”

    他放声喝道:“我凉州军!威武!”

    凉州军齐声应道:“威武!威武!”

    …………………………………………………………………………………洛都,治觞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两军遥遥相对。司隶校尉董宣横刀在前,身后千余隶徒手持长矛,如同密林。

    对面数百名刘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团,一名内侍躲在数名拿着长刀的亡命徒背后,尖声道:“董卧虎!你要造反吗!”

    董宣道:“长秋宫安在?”

    “咱家都告诉你了!”那内侍叫道:“长秋宫被贼人攻破!掳掠一空!赵皇后和定陶王不见踪影,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董卧虎!你效忠的赵皇后已经没了!明白的,赶紧放下兵器,随咱家入宫,觐见新君!““我再问你一遍,长秋宫安在?”

    “没了!全没了!”

    董宣道:“让开。”

    “圣上有令,为防止奸细,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挥,“杀退他们。我带你们去找金车骑!”

    隶徒轰然应是。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支军队出现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凉州武将纵马上前,喝道:“破虏将军在此!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内侍叫道:“我乃……”

    话音未落,那名凉州武将便挽起长弓,一箭射中那名内侍的面门。那内侍像被重锤击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乱军呆了片刻,然后像受惊的蜂群一样,四散而逃。

    董宣沉声道:“我乃……”

    那名凉州武将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挥刀将那支羽箭磕飞,喝道:“……司隶校尉董宣!”

    那名凉州武将勃然大怒,正待催动战马上前搏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可是卧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汉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虏?”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战车上,笑道:“久闻洛都卧虎,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董宣道:“董破虏勒兵入京,可有军令?”

    董卓坦然道:“无有。”

    “霍大将军已然下令,严禁边军入京。”

    “霍子孟老糊涂了。”董卓大笑数声,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朝中衮衮诸公,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天子驾崩,国本动摇,天下振荡,都是这帮老朽的罪过!他有何脸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师大乱,董将军无诏入京,只会愈演愈乱。”

    “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董卓微微倾身,沉声道:“董卧虎,你可愿与某家一道,匡扶汉室?”

    董宣道:“无诏而行,非臣子所为。”

    董卓点了点头,“可惜了。”

    董宣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董卓放声大笑,“你个董卧虎,以为某家要对你动手?”他指着董宣背后的隶徒,傲然道:“你这点人手,岂是我凉州健儿一合之敌?好好守你的城门!若是弹压不力,致使城中盗贼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问罪!”

    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往宫城行去。那名凉州武将挽弓追上战车,“那些隶徒进退有度,非是乌合之徒,万一扰我后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着脸道:“难道把他们都杀光吗?没有这些隶徒弹压,城中只会更乱。况且那位董卧虎……嘿嘿,倒是好汉子。”

    “将军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长秋宫走狗!万万留不得!”

    旁边的华雄一掌掴在江充脸上,“让你说话了吗?闭上你的狗嘴!”

    大军一路前行,沿途里坊大门紧闭,积雪的长街到处是斑驳的血痕和散乱的尸体。越靠近宫城,路上尸骸越多。其中一处里坊大门洞开,显然被人劫掠过,坊内伏尸处处,还有一些衣衫华丽的贵人被斩去首级,只剩下无头的尸身倒在雪中。

    “杀得好!”董卓抚掌大笑,“杀得好!”

    贾文和咳了一声。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态了。先生莫怪。”

    贾文和拱手道:“不敢。”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争,已经是不死不休。”董卓道:“倒是省了某家不少工夫。”

    江充肿着脸道:“将军可是信了吧!”

    贾文和叹声道:“眼见为实,哪里还能不信?主公,都是属下之误,错怪江绣使了。”

    “不错!不错!”董卓哈哈笑道:“来人啊!快给江绣使松绑。”

    江充手脚早已被捆得麻痹,从马上解下,险些栽倒在地。虽然在董卓军中吃了不少苦头,可他此时心头一阵狂喜。自己改投门庭,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见,幸亏自己知道太后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紧关头为了保住性命,向刘建泄漏内幕,并且主动请缨,前去游说董卓,将凉州军引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的辅政元勋,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辅!”

    方才挽弓的武将跃马上前,“将军!”

    “你亲自带人,送江绣使回宫。就说董某大军随后便到,在南宫玄武门前拜见天子。”

    “是!”

    董卓执着江充的手道:“贵使回去请禀报天子,董某对汉室忠心耿耿,绝不容异姓篡逆!”

    江充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牛辅带着一哨兵马,拥着江充往南宫奔去。

    另一名吕氏使者脸色煞白,想求饶,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贾文和亲自上前,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扶下马背。

    “刘建,竖子耳。”贾文和道:“太后秉国二十年,天下大治,功业自在人心。天子驾崩,自当由太后垂帘,择宗室贤者继位。刘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图大宝!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吕氏使者一脸懵懂,这情节转捩太快了,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么一转眼就骂上了?

    贾文和从袖中取出一幅帛书,在使者面前展开,“贵使请看。”

    使者看了几眼,那是刘建用天子名义下的圣旨,召破虏将军董卓带军入京,平定吕氏叛乱。上面用的印玺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玺,也不是发兵用的皇帝信玺,而是传国玉玺。

    “咦?这……这……”吕氏使者大惊失色。

    “贵使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贾文和沉声道:“这诏书上用的传国玉玺,乃是伪印。”

    “贼……贼子敢尔!”寻常印玺倒也罢了,可居然伪造传国玉玺!这是要造反啊!

    “方才将军所为,只是为了稳住逆贼。派出心腹,也是为了一探虚实。”贾文和道:“将军引兵入京,是奉太后的懿旨。刘建逆贼,伪造印玺便以为能骗过将军,这点鬼蜮伎俩,着实可笑,其人无德无信无义,令人齿冷。”

    吕氏使者如绝处逢生,期期艾艾道:“将军可……可是效忠太后?”

    “当然!”董卓站起身,铁甲“锵锵”而响,豪声道:“老臣对太后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天子驾崩,国失君上,太后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后之命是从,岂容逆贼肆虐!”

    吕氏使者“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将军……厚义啊!”

    贾文和道:“贵使不必担心。将军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还请贵使联络太后和刘吕宗亲,一同平定刘建之乱。”

    “将军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将军在京中还没驻处吧?我们吕氏在尚冠里有几处宅院,愿一并献与将军。”

    董卓与贾文和对视一眼。贾文和道:“阁下好意,我们心领了。此事待将军赴北宫拜见太后再说。”

    吕氏使者连声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几名亲兵送走吕氏使者,一边把玩着短戟,一边道:“吕氏已经是惊弓之鸟,乱了方寸了。”

    “身为太后使者,不想着引兵入北宫拱卫太后,反倒想着把军士都拉到永和里,替他看家护院。”贾文和道:“即便是养条狗也知道护家,而不是光护着它的狗窝。”

    董卓大为快意,抚掌道:“文和说得好!吕氏这帮畜牲!连狗都不如!”

    贾文和屈指说道:“朝中诸方势力,无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强。眼下吕巨君身死,吕氏族中再无人可用,太后孤掌难鸣。经此一难,外戚一方已经不成气候。”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刘建心险而性偏,举止狂悖,无人君之相,属下料其不能成事。”

    贾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时已经着手更迭,陆续弃用太后旧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辈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缗令,天子近臣几被一扫而空。朝中硕果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镝五六人耳。”

    贾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只留下最后一根拇指,“至于军中势力。卫尉军早已残破,北军八校尉经此一役亦是荡然无存。

    方今天下,外戚、宗室只手遮天,世家、豪强盘根错节,俊杰之士怀才不遇,果毅之徒有志难伸。如今能力挽狂澜者,唯有将军。“董卓踌躇满志,“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传令!进军北宫!”

    …………………………………………………………………………………云丹琉双腿一摆,从井底升起。程宗扬攀在井壁上,朝她摆摆手,一边用刀柄敲打着井壁,一边趴在上面倾听。

    云丹琉浮出水面,等程宗扬一口气耗尽,从井下上来,才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出来的门户。”程宗扬道:“我敲了几处,都是实心的。按说四哥能听到水声,肯定不会隔得太远。如果把门户找出来,挖个洞进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么传送。”

    “武帝既然设下秘境,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挖穿。”

    说话间,齐羽仙、吕雉、罂粟女先后上来,最后出来的是小紫。六个人再加上一条小贱狗挤在一口井中,几乎动弹不得。

    小紫笑道:“太后娘娘的胸好大,挤着好舒服呢。”

    吕雉哼了一声,一手拢在胸前。

    罂粟女道:“胸大了不起啊?想挤是吧?你往主子那边挤啊。”

    齐羽仙道:“云大小姐胸也很大啊。”

    云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么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头儿,你也来挤啊。”

    程宗扬一阵头大,“别闹了。四哥呢?怎么没上来?”

    小紫道:“他说要留在里面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其他人。”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谁在下面?”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怎么好像是奸臣兄家那位嫂夫人……小紫扬声笑道:“蕙姊姊,救命啊。”

    “啊?你们稍等!”

    程宗扬一头雾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里自己家里了?有没有这么巧啊!

    片刻后,井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师父!是你吗?”

    程宗扬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条绳子下来!”

    “来了!来了!”高智商一迭声叫道:“快拿来!快拿来!”

    绳子垂下,程宗扬攀缘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望着下面。

    “师父,你不是去北宫了吗?怎么在井里?”

    “你们怎么跑到通商里了?长秋宫呢?失陷了吗?”

    程宗扬爬出井口,只见外面金楼玉阙,哪里是通里商?明明是长秋宫。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没。”

    “嫂夫人,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王蕙道:“郭大侠派人把定陶王送来,妾身才知道长秋宫出事了。如今局势瞬息万变,消息传到通商里,总晚了一步,妾身才斗胆入宫。”

    高智商叫道:“下面还有人呢!”

    接着上来的是云丹琉,高智商一脸佩服,也就是自家师父了,在井底下还带着女人。

    然后是齐羽仙、吕雉、罂粟女一个接一个上来,把高智商看得桥舌难下,师父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五个女人,太气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太后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成了阶下之囚。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程宗扬一边运功蒸干衣物,一边问道:“眼下情形怎么样?”

    高智商苦着脸道:“师父,出大事了。皇后……丢了。”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掳到北宫,我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高智商一拍额头,“谢天谢地!我有个好师父!”

    高智商弄丢了皇后,正提着心,担忧不已,谁知转眼就被师父救出来了。有个师父给自己擦屁股,这感觉真爽。

    王蕙道:“皇后殿下现在何处?”

    “她在一个地方,暂时回不来。你们别担心,应该没事。”程宗扬道:“会之他们呢?有消息吗?”

    “已经联络上了。拙夫已经与郭大侠等人会合,眼下都在北宫。”

    “被困住了?”

    王蕙摇了摇头,“妾身与拙夫商量,他们留在北宫,看有没有机会把宫门打开。”

    高智商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金车骑亲自率军与刘建的叛军大战,刘建军大败,连军师苍鹭都被杀了,眼下金车骑驻军北宫朱雀门外,随时准备攻打叛军。”

    “苍鹭死了?”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别说自己想不到,恐怕剑玉姬那贱人也想不到,苍鹭会被干掉吧?

    王蕙三言两语,说了眼下的局势。卓云君、惊理等人已经返回通商里。王蕙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带着阮香凝和定陶王来到长秋宫。

    刘建手中的正规军几乎全部投降,只剩下一堆乌合之众把守北宫。而己方势力飞速膨胀,随着吕氏覆灭,除了刘建那个跳踉小丑,再没有其他对手。局势顺利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战而疲,如今金车骑麾下几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车骑也不会驻军宫外,迟迟没有攻城。”

    “但刘建也只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吗?”

    “武库被焚,金车骑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刘建一方兵甲充足,单是劲弩都几乎人手一张。”

    弩弓杀伤力极强,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轻易射杀一名精锐军士。有几千张劲弩守城,还真不容易打下来。

    徐璜道:“何况还有凉州军。”

    程宗扬心头剧震,“董卓入京了?”

    “半个时辰之前,董卓率三千凉州军入上津门。此时大概已经过了西邸。”

    三千凉州军?程宗扬遍体生寒,半晌才道:“他是来帮谁的?刘建,还是太后?”

    “董卓声称是来吊祭天子,对朝中局势不抱任何立场。”

    “鬼话连篇!”

    “程大行所言极是。”唐衡忧心忡忡地说道:“董破虏此人野心极大。据说连霍子孟和金车骑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董卓的野心……”程宗扬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凉州军虽强,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说着她往旁边一让,露出后面一条大汉。

    程宗扬惊喜交加,“老敖!”

    “程头儿,”敖润咧开大嘴,“我们带着人马来了!”。

    第六章。

    程宗扬正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势。

    “居然是长秋宫?!”董卓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好个霍子孟!为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赵氏。老夫倒是小看了这些世族的心思。”

    贾文和飞快地看过情报,“此事必有蹊跷!赵氏何德何能,竟能将霍子孟、金蜜镝和董宣等人收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压制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赵氏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说到底,无非是好操纵罢了。”

    “霍子孟与清河王刘蒜素来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过冒险。不似这位霍大将军平素行事的风格。”

    贾文和沉吟道:“莫非赵氏还有别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凉州三千健儿?”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军一到,俱成齑粉!金蜜镝那点残兵,岂堪我大军一击!”

    “报——”一名传令的军士飞奔过来,屈膝伏在车前,喘着气道:“禀!禀报将军……金……金车骑……来了!”

    董卓一跃而起,“好胆!金蜜镝那点残兵也就吓唬吓唬旁人,竟然敢捋我凉州军的虎须?传我号令,前军列阵!”

    军士道:“禀将军……金车骑是自己来的,单人独骑,一个随从都没带。”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驱车!待某家去会会金车骑!”

    金蜜镝连甲胄都没穿,只穿了一袭白色的丧服,外披麻衣。他骑在马上,按辔徐徐而行,一直走到凉州军士卒面前,几乎触到他们的戈锋,才勒住马匹。

    “金车骑!”董卓立在车上,拱手道:“末将有礼了!”

    金蜜镝道:“董破虏,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将奉太后懿旨,领兵入京。金车骑,你凭什么让我退兵?”

    “天子驾崩,太后晋位太皇太后,移居长信宫。朝廷内外,均由皇后作主。

    如今皇后已下诏收回虎符,严令边军不得妄动。董破虏,你可奉诏?““太后何时晋位太皇太后?可有诏书?”董卓大笑道:“金车骑说的不会是那份伪诏吧?”

    “董破虏!”金蜜镝沉声道:“你可知边军入京,天下动荡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须髯像剑戟般张开,厉声喝道:“金车骑,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我大汉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军功受封?有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镝皱起眉头。

    董卓喝道:“文和!你来告诉他!”

    “回将军。”贾文和道:“十年以来,汉国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荫封侯者九人,以赏赐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军功封侯者二人。出自世家者十四人,豪强三人。六郡良家子无一封侯。”

    “听到了吗?金车骑!”董卓道:“我大汉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军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来,以军功封侯的仅有两人,还都是外戚!我凉州军在边郡厮杀二十年,斩首以万计!连一个封侯都没有!将士们舍生忘死,结果呢?连西邸那些掏钱买爵的蠹虫都不如!”

    董卓怒发冲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们怕天下动荡,怎么不看看天下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们不说话;天子私开西邸,你们不说话;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你们不说话;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出头无望,你们还是不说话!现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乱!外戚引狼入室!左武军死得不明不白!你出来说话了,让我退兵?”

    董卓奋力一掷,短戟“叮”的一声,钉进青石。

    “你们不敢下手,我来啊!”董卓吼道:“我董卓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妈是怕大汉亡了!”

    …………………………………………………………………………………程宗扬刚与王蕙和敖润商议完,就听说金蜜镝与董卓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会儿他正和前来报信的赵充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程宗扬说完又愣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道理呢?”

    赵充国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强,还有商贾全都得罪了,还干个屁啊。我跟你说,连天子都不敢这么干。也就是董破虏了,人狠,钱不多,豁得出去。”

    “我记得你跟董卓……关系还行?”

    “可不是咋的。”赵充国愁肠百结地说道:“老董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哪儿能打啊!”赵充国拿手背拍着手心,掏心掏肺地说道:“我们都打多少天了?但凡还有点力气,早把北宫给打下来了,还能等着老董来?”

    “那金车骑呢?”

    “哎哟我跟你说啊,金车骑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头一回看见我的偶像让人骂得那么惨的。”赵充国揉着胸口道:“不过金车骑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骂完就回来了,一点都没有丧失理智。金车骑一回来,就让我们撤兵了,全都退到南宫。还专门交待了,不许跟凉州军发生冲突。”

    “凉州军呢?”

    “他们在两宫中间的御道驻下了。说来也邪门,董卓在外面骂得山响,一转脸就跟刘建打得火热,还说要入宫拜见太后。

    把我都弄糊涂了。“怎么这么乱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也有点糊涂了。

    “那个……”赵充国道:“金车骑让我问一声,皇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程宗扬也在犯难,总不能告诉赵充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给扔到一个鬼地方了吧?

    “得快点啊。”赵充国道:“皇后不露面,我们这名份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道:“皇后没有,太后呢?”

    “啥?”

    程宗扬摆了摆手,“没啥。”

    吕雉一点不肯配合,想拿她当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进来道:“凉州军来了一位使者,说破虏将军董卓准备前来吊祭天子,想拜见皇后。”

    程宗扬两手捧住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告诉他,皇后殿下忧伤过度,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养,不见外臣。”

    赵充国出主意道:“要不……见见定陶王?”

    程宗扬眼睛一亮,定陶王?这个自己有啊!

    …………………………………………………………………………………北宫,永安殿内。刘建坐在御座上,面带矜持地接见凉州军的使者。

    “董破虏此来,算是锦上添花。”刘建道:“正好让他来看看,朕如何扫平群逆,一匡天下!”

    贾文和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个魏疾能带领一帮家奴,轻轻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镝这些军中宿将。此时这位白版天子坐在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经大权在握,只要一挥手,整个天下都会俯身膜拜。

    “启奏陛下,”贾文和躬身道:“我凉州军远道而来,召集人困马乏,且军中缺衣少粮,还请陛下恩赏。”

    刘建皱眉道:“你们行军连粮食都不带?”

    成光低低咳了一声。

    刘建不耐烦地说道:“庞都尉,你拨些钱粮。”

    旁边一个跪坐的胖子连连点头,“是!是!”

    “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庞白鹄,刚封的治粟都尉,主管军粮事宜。”

    贾文和一记投石问路,试出刘建此时的倚仗。出殿之后,再与那位庞白鹄略一交言,心下便有数了。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锱铢必较,言谈不脱商贾本色。

    刘建此时倚仗的竟然是一帮商贾?

    贾文和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吕氏的使者,告诉他们,军中缺粮,不日就将拔营离京,到外郡就食。吕氏使者别无二话,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即便搬空家底,也绝不能让凉州军饿着冻着。

    宫城内外,无论是刚刚壮士断腕,毅然清除掉苍鹭这颗毒瘤,踌躇满志的刘建;还是惨受打击,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都在弹冠相庆,以为得到了足以扭转乾坤的强援。

    而他们的强援,破虏将军董卓,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各路使者的回复。

    “刘建背后是一帮商贾?还是晴州的商贾?”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两边一个都不肯见。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让他们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见他作甚!”

    贾文和一边圈点着竹简上的名录,一边道:“不妨召来一见。”

    “也好,那就见吧。”

    贾文和放下竹简,上面已经圈点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颇有才干,却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贾文和取过另外一堆竹简,“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贫寒。”

    “寒门出贵子啊。”董卓连连点头,“难得!难得!”

    “这一批是历年来风评不佳,又没有多少根基的官员,可以直接免官。”

    “尸位素餐!该杀!”

    “这一批就得徐徐图之了。”贾文和指着另一堆竹简,“里面诸人无不劣迹斑班,不过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杀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狞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杀!”

    “将军制怒。”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时辰了?”

    亲卫回道:“将近午时。”

    “告诉金车骑,董某这就入宫,拜见定陶王。”

    贾文和规劝道:“将军,不可以身犯险。还是召来为好。”

    “无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闪失,麾下三千儿郎岂能罢休?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董卓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张新制的雕弓拿上,给老赵带去。”

    …………………………………………………………………………………南宫玄武门内的平朔殿已经被吕巨君纵火烧成废墟,接见董卓的地点设在了西侧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御榻上,就像一只盛装的布娃娃。

    程宗扬很满意。这小家伙虽然还是个奶娃,但毕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模似样——假如不是他身边还有个阮香凝的话。

    盛姬被小紫丢去当祭品,定陶王没了奶妈。王蕙无暇分身,卓云君、阮香琳和几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还闲着,被指派照顾定陶王。阮香凝温柔可亲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觉醒来,一个熟人都见不到,连自己也被丢到宫外,居然被她照顾得不哭不闹,凝奴这贱人也算有点用处。

    可惜这一切在见到董卓的刹那就彻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肉山一样的体形,还是剑戟般的须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举止,还是凶狞的气势。反正一见到董卓,定陶王就“呜”的一声,大哭起来。阮香凝怎么哄都哄不住。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程宗扬只剩仰天长叹。自打来到六朝,他也见过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名仍让他心里发怵。自己让董卓来见定陶王,就是想稳住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下别闹出兵戎相见的惨剧来。结果弄巧成拙,定陶王这么一哭,没看到董卓的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了吗?

    最后出主意的赵充国只好硬着头皮道:“定陶王年纪还小。老董,走走走,我们去喝一杯。”

    “放个奶娃在殿上,成何体统?”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这边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扬气得打跌,“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只是……”

    眼看着定陶王小嘴又噘起来,程宗扬怕是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吓住了他,不等阮香凝说完,就赶紧走人,免得又把小家伙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恋地依偎在她怀中。阮香凝却是看着这个小娃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人自己的担心。

    董卓说喝酒那是真喝,没有什么宴席,也没有什么歌舞娱人,甚至连下酒菜都没有,就那么与赵充国靠在车边,抱着酒坛你一碗我一碗喝个痛快。用来下酒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给赵充国带来的雕弓,戟是赵充国当年赠给董卓的短戟,两人无一语谈及时事,只说起以往纵横凉州的旧事,不时放声大笑。

    一坛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车就走。最后只撂下一句话,“你死,我替你抚养妻儿。我死,你给我收尸。”

    程宗扬赶出来,董卓的战车已经旋风般驶远了。

    “你们这是……闹掰了?”

    赵充国摸着脸上的刀疤,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老董不该来啊。”

    金蜜镝以皇后的名义据守南宫,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据守北宫,董卓的凉州军目的成迷,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三方都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然而平静背后,三方都在拚命扩张势力。刘建接连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来勤王。他诛除吕氏,赢得了一大批对外戚不满者的支持,据说连早已被边缘化的韦玄成韦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宫。这倒是件稀奇事,韦玄成不受天子待见,一向与吕氏暗通款曲,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弦易张。

    不少人闻讯都蠢蠢欲动,直到傍晚时分,宫中传出消息,大将军霍子孟入宫拜见皇后及定陶王。并且有传闻说,大将军陛辞时,携着车骑将军金蜜镝的手,指着北边声泪俱下,几近泣血,“太后垂帘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尸骨无存!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准备投到刘建门下的臣子纷纷止步。

    尚冠里,霍府。

    霍子孟挠着头上的白发,口中啧啧连声,“老金急了啊。”

    严君平道:“未必是金车骑的主意。散播谣言这种卑鄙的勾当,只有那个下三滥的大行令才干得出来!”

    长秋宫。

    程宗扬拍着大腿道:“这样的妙计,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也就是嫂夫人,能掐住这老狐狸的脉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里不露头,我让你再躲!”

    唐衡道:“万一大将军出来辟谣呢?”

    “他敢!”徐璜阴恻恻道:“大将军这时候出来辟谣,就是砸皇后和定陶王的锅!难道他还想投到刘建那贼子门下?哼哼,大将军是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后没了,他也不用担心再砸了牌坊。“诏狱。

    高智商压低声音,对几名狱徒道:“……霍大将军那哭声,惊天动地!我在旁边亲眼看到的!大将军眼里流的不是泪,是血!是血啊,全是红的!”

    高智商说着揉了揉胸口,一阵长吁短叹,然后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隶有点交情,这事我可不敢跟你们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乱、传、啊!”

    狱徒连连点头,接着便有人找借口离开大堂,一溜烟出去报信了。

    高智商只当没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谣言,这会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舔了舔嘴唇,“宁大司农呢?还没出来?”

    狱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隶的手牍提人,绝误不了你的事。”

    说着一名狱徒神情惊惶地跑过来,在高智商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高智商爬起来,差点把桌案掀翻,“宁成跑了!?”

    刘建四处招揽臣僚,程宗扬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头,金蜜镝不主动,直接拿皇后的名义吧……说实话,赵飞燕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使,拿出去恐怕只能帮倒忙。吕巨君真是个人物啊,死了还给自己添堵。想来想去,想起宁成。好歹宁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着天子标记的铁杆,又是靠得住的自己人。于是让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牍,去诏狱提人。

    狱徒叫苦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哪儿还顾得上牢狱里头?谁知道他那么大一个官,一点都不讲究,要脸的都自杀了,他居然还坐牢,坐就坐吧,还把木枷砸碎,爬墙头跑了。对了,他跑的时候把同狱的犯人打晕了。那贼囚居然也想学他越狱——我把人带来了,要不你问问?”

    “人都跑了还问个屁啊!”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阶下那名囚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厚道兄!救命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义纵叫道。

    义纵上午刚被押到洛都,投入诏狱。谁知那么巧,会和宁成扔到一处。两人以前有点过节,此时相见,义纵倒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可惜他怜,宁成不怜。趁他一个不留神,宁成一家伙把他敲晕了。等他醒来,地上扔着砸断的木枷铁镣,宁成早跑得没影了。

    义纵这下可是把宁成恨到骨子里了。这老贼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个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狱,同室案犯一律连坐吗?义纵也想跑,可他搬着木枷刚砸了几下,就被闯进来的狱徒抓了个现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义纵已经绝望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好哥儿们手持司隶校尉的手牍,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装得跟真的一样。

    “带走!”

    永安宫。

    刘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该死!该死!霍子孟这厮该死!定陶王那个小畜牲也该死!朕要御驾亲征!灭了霍子孟满门!”

    “圣上莫急,”庞白鹄一脸油汗,“小的去请董破虏出兵,征讨霍子孟。”

    “请什么请!下诏!朕命他立刻出兵讨贼!”

    “是!是!是!”庞白鹄提醒道:“要不要给董卓封个什么官职?”

    “朝廷名器,岂可轻授予人?”刘建皱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劳上,封为前将军吧。对了,董卓那厮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拜见朕呢?”

    “董将军……在太学。”

    “太学?”刘建愕然道:“他去太学做什么?”

    洛都太学。“董某粗武不文,治理国家,终究要靠你们这些士人。”董卓的暴脾气丝毫不见踪影,言谈间十二分的客气。

    只不过他面对的士人,一个个面带菜色,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没办法,当初洛都的小蟊贼就专门抢掠士人学子,甚至连他们御寒的衣物都不放过。若非云氏频繁接济,早就揭不开锅了。等城中乱起,云氏消息断绝,太学无人理会,此时已断粮数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来的,听说太学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挥,将各方贡献的钱粮分出一半,赠给太学一众士人。

    傍晚时分,等刘建的使者赶到太学,董卓正与一众刚吃饱的名士相谈甚欢。

    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寒门,苦无出路却品学兼优的士子,董卓态度和蔼,不仅和颜悦色,而且对有学问的倍加推崇,极为礼贤下士。

    董卓看过所谓的诏书,然后屏退使者,把那封诏书随手往地下一丢,哈哈笑道:“霍子孟老糊涂了,走的什么臭棋!还有刘建这竖子,竟然给老夫下诏!还封什么前将军!文和,见过这些士人,老夫颇为振奋啊!说,我们先敲哪个?”

    贾文和咳了一声。他一入洛都,发现局势极为古怪,明面上似乎是吕氏、刘建与皇后之争,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很有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在暗处大搅混水。

    比如吕氏,就败得不明不白。

    贾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只有快刀斩乱麻一途,迟则生变。

    “霍子孟。”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们这就去找霍子孟!”

    “来人。”贾文和唤来亲兵,“去大将军府传讯,前将军董卓欲前往议事,让霍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新兵一愣。让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贾文和道:“就这么说。”

    “好!好!好!”董卓抚掌道:“霍子孟若是出来,我就绑了他。他若不出来,我就灭了他满门!”

    “非也。”贾文和道:“成败在此一举,请将军小心行事。”

    …………………………………………………………………………………“刘建真的下诏了?”

    郭解点了点头。

    秦桧道:“属下亲眼所见。”董卓的凉州军是如今最大的变数,秦桧专门赶来,与众人商议对策。

    程宗扬喃喃道:“怎么都不按套路来呢?”

    刘建自己被打得连宫门出不去,居然儿戏一样下诏征讨霍子孟。董卓居然也儿戏一样受诏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这黄口小儿,难道不应该先控制住刘建,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回头去收拾霍子孟吗?他大脑里难道全是肥肉,就这么愿意被刘建当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虽然恼恨霍子孟那老狐狸躲在尚冠里不肯露头,但不可否认,霍子孟是皇后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也不用回来了,大伙直接就树倒猢孙散了。

    董宣沉声道:“假若董卓硬闯呢?跟他动手吗?”

    董卓的三千凉州军身经百战,在如今的洛都城举足轻重,假如有选择,谁都不想与他为敌。

    “等等!”程宗扬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应该辅佐幼帝吗?为什么会选刘建那个疯子呢?”

    “因为皇后这边已经有霍大将军和金车骑,”唐衡道:“他即便辅佐幼帝,也只能排第三位。况且,董破虏一直不喜欢大将军。”

    平心而论,董卓骂金蜜镝那番话,并非一无是处。在董卓眼里,霍子孟只是贪图一己之利的权欲之徒。问题是易地而处,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吗?

    程宗扬一点也不相信董卓,可从董卓入京之后的行事来看,也许董卓本心真不坏,而是实心实意想为出身寒门的军人、士子找一条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后只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好心办坏事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何况董卓本人也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天使。

    “金车骑呢?他知道了吗?”

    赵充国大步进来,“金车骑已经下令,全军出动,攻打永安宫。”。

    第七章。

    “好!”程宗扬拍案而起。自己还以为金蜜镝被董卓骂了一脸,不得不掩面羞走,没想到他虚晃一招,趁董卓打着刘建旗号向霍子孟兴师问罪,不去救自己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宫,拿下刘建,董卓就成了无根之木,征讨霍子孟也变得出师无名。

    这帮老家伙都不简单啊。

    赵充国龇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镝选择此时进攻北宫,最开心的就属赵充国了。能够避免与董卓直接交手厮杀,赵充国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宫,董卓那边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说不定还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扬叹道:“我就算了。”

    这很可能是奠定汉国局势的最关键一仗,他也很有兴趣见证历史。可他自家知自家事,连日来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气,丹田早就鼓胀欲裂,随时可能崩溃。

    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打下来,自己要敢不识相地再去凑热闹,不管谁胜谁负,自己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侠!”赵充国神情亢奋,乐呵呵道:“要不要搏个封妻荫子?”话音未落,他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习军阵。郭某就不去献丑了。”

    程宗扬赶紧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应诺下来。

    秦桧一直没有开口,等众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秦桧道:“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有八成可能……还行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战,”秦桧轻飘飘道:“金车骑最好以身殉国。”

    程宗扬霍然扭头,盯着秦桧。

    秦桧道:“另外请主公准许属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镝,连霍子孟也捎带上了?程宗扬道:“为什么?”

    “吕氏已然失势,再难翻身。至于宗室,在刘建鼓动下,不少人卷入乱局,事平之后,势必逐一问罪。敢问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继位,赵氏垂帘,局势又该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赵飞燕的名声,她即使垂帘,政令也出不了长秋宫……哦,届时应该是永安宫了。

    “属下在北宫权策多时,当下之计,唯有让刘建、金蜜镝、霍子孟、董卓等人同归于尽,到时外有董宣、宁成,内有单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后和定陶王无恙。”

    这是彻底的大洗牌。程宗扬已经能想像自己将取代历史上的董卓,成为祸乱天下的首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嫂夫人的?”

    “我与内子商量过。内子也是一样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扬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否决,然后道:“但我想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将董卓、金蜜镝、霍子孟和刘建一把搞定?”

    “胡骑军。”

    程宗扬挑起眉头。班超斩杀刘建和吕氏的使者,夺下胡骑军的兵权,由于大雪误期,昨日刚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会了王蕙,然后才悄然入城,如今正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国士之才。”秦桧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道:“北军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制的,就是胡骑军了。加上董宣手下的两千隶徒,忠于皇后的两宫护卫,我们一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人,完全可以鼎足而立。”

    “不行。这样不行。”程宗扬连连摇头。

    程宗扬对霍子孟这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镝……对他下手,自己良心都过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镝出事,就凭赵飞燕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面对群雄蜂起的局面只能一筹莫展。至于董宣和宁成,他们成为朝廷柱石的路还很长,眼下还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和经验。

    “那样只会天下大乱。”程宗扬望着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会儿道:“能不能设法消耗霍子孟的实力?让他以后即使掌权,权势也不会太大。”

    “如果赵氏有吕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尝不可。可惜……”

    秦桧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显露无遗,以赵飞燕的名望和能力,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对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他活着,霍氏的门生故吏就能把赵飞燕架空。

    程宗扬正想着假如除掉霍子孟,该如何善后……他忽然间一怔,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扯队友的后腿,一肚子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程宗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干为好,一切都看赵飞燕的命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这边定陶王登基,那边老霍就马上风了呢?不过说到赵飞燕的命……红颜薄命这词基本上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赵飞燕养起来吧?自己又不是皇帝,养得起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同意你保存实力,但绝不能对朋友背后下手。”程宗扬怕秦桧尴尬,玩笑道:“你在北宫留那么久,就在琢磨这些鬼点子呢?”

    “不是。属下是撞见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会儿。”秦桧道:“刘建身边有晴州商会和龙宸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很奇怪吗?”

    “刘建一方原本是以剑玉姬为主,但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晴州商会与刘建联手,把剑玉姬一方排挤出去。”

    程宗扬想起莫名死掉的苍鹭,“你是说剑玉姬被人阴了?”

    “有可能。”秦桧道:“依我看,那个成光很可能已经背叛巫宗。”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间大笑起来。

    “主公为何发笑?”

    “我是笑剑玉姬。那贱人还说把成光送给我。结果呢?就算是她们精心培养的御姬奴,也不会甘心被当成玩物。这不,剑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没有人是傻子,成光有机会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干嘛还要受别人的挟持?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没脑子的工具。”

    “还有一事,”秦桧道:“那些兽蛮人也投入了刘建一方。”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如果说刘建、晴州商会、龙宸合谋抛开剑玉姬,兽蛮人改投刘建就不对了。它们明明是吕巨君引来的,和刘建水火不容。凭自己跟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相处的经验,那些兽蛮人可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基本上都是张开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见风使舵这种事它们可不会干。除非它们与刘建背后的人早有联络……程宗扬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见晴州商会的自己人,已经回去了。”

    程宗扬心乱如麻,难道陶弘敏骗了自己,在永安宫内真是晴州商会与龙宸先动的手,以至于打乱了剑玉姬的全盘计划?

    以陶氏在晴州商会的地位,晴州商会背地里有什么谋划,陶弘敏不可能不知情。

    “赵墨轩呢?”

    程宗扬想起赵墨轩数次暗示,晴州商会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连一贯坑队友毫不手软的剑玉姬都被他们给坑了。

    程宗扬想起自己遇见剑玉姬时,那贱人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私下里恐怕牙都咬碎了吧。

    “赵先生与程郑一道筹措物资,并无异样。”

    “难道是晴州商会搞的鬼?”程宗扬越想越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连剑玉姬都吃了苦头,晴州商会得有多厉害?

    “晴州商会即便有些想头,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秦桧道:“只要刘建败北,任他们千般诡计,也只能竹篮打水。”

    程宗扬豁然开朗,晴州商会把宝全押在刘建身上,只要这把输了,就一切玩完。到时他们想改押赵飞燕,得先问问自己的程氏商会答不答应。

    “所以这时候更不能扯金车骑的后腿。把长伯和刘诏都叫上,务必保证干掉刘建。还有,”程宗扬叮嘱道:“无论如何,保护好定陶王。”

    正如对手的弱点全在刘建身上一样,己方的命门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事,赵飞燕就是寡妇死了儿,彻底没指望了。

    为了避开死气的范围,程宗扬连待在城上观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进了长秋宫。

    他们从秘境出来的那口深井已经被人严密地看守起来,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入内,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从里面出来。万一剑玉姬带着黑魔海大队人马从井里杀出来……后院起火的场面,简直不堪设想。

    程宗扬隐约有种感觉,那处秘境周围有八条暗道,被封住的那个不算,其余部分很可能有七个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两处,胶西王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自己不可能丢下战局,去胶西王邸搞什么挖宝探险的勾当。还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会飞了。程宗扬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避是因为对那处酷似太泉古阵的秘境,潜意识中就有种抵触的情绪。

    秦桧带着吴三桂和刘诏返回北宫,王蕙在长秋宫的门楼内处理事务。有这对夫妻档在,程宗扬大为放心。

    已经是掌灯时分,披香殿内精巧的宫灯和巨大的灯树此时早已尽数点燃,一片灯火通明。

    小紫坐在御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慵懒地靠着一只锦垫。她纤足微微翘起,足尖挑着一只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脚丫莹润如玉,美得让人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伏着一具白软如脂的玉体。罂奴捧着一只系着五彩绶带的玉玺,正在那具玉体上盖印。蘸满朱砂的玉玺用力按在那丽人身上,仿佛深深嵌入到雪团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丰腴的臀肉立刻弹起,颤微微晃动着,露出雪臀上一个鲜红的玺印。

    齐羽仙抱着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位被人盖上印玺的丽人,自然就是吕雉了。除了臀上的玺印,她两侧肩胛上,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写着几行鲜红的文字:皇太后吕氏,姿容姣丽,幽质如兰。肤白而艳,色美而娇。尝闻关内侯、大行令程高义,倾心不已,夙夜祈叹,唯愿献身为程氏奴。自诏下之日起,凡皇太后吕氏之所属,尽归程氏。吕氏入内宅,为阶下奴。兰质娇蕊,奉于席前,蒲柳之姿,唯供驱使。云掩玉户,顺而承之,春入后庭,悦而受之。入则莺声娇啼,出则媚态横生。堂前春色,娱主上之耳目,榻上云雨,供主上之欢愉。凡主上有命,皆极力奉迎,待主上尽欢乃止。若有违命,天地不容。钦此。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几行文字再配上臀后印玺,简直就是一封诏书——太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头,就你会玩。谁写的?”

    “是罂奴的主意,蕙姊姊写的。”小紫笑道:“罂奴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刚才还出了几个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说。”

    罂粟女道:“奴婢方才说,以后让雉奴作事,都给她下诏。下诏让她侍寝,给她灌肠,还可以让她自己给自己下诏,每天要浪够十次……”

    即使受此污辱,吕雉仍然不动声色,似乎真到了荣辱不惊的地步。

    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这诏书你看合适吗?”

    吕雉淡淡道:“哀家当年处置那些贱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诸己身,无非世事轮回而已。”

    这意思是她已经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觉悟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这么冷静,有点不爽呢?

    罂粟女道:“不如把份诏书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吕雉眉头纹丝未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小紫笑道:“太没用了,吓都吓不住她。”

    罂粟女在主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恼地在吕雉身上拧了一把。

    “羽奴,你过来。”小紫唤道。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约好到大祭开始为止,留几分面子,将来好相见。”

    “万一没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奴婢了吗?”

    齐羽仙心里“咯登”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问问她,那只鱼眼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齐羽仙眼角一跳,扭头盯住吕雉。

    吕雉无声地笑了起来,“到底瞒不过你。”

    “别以为你做得多隐秘,在场的至少有三个人都看见了。”

    齐羽仙忍不住道:“什么鱼眼珠?”

    “你问她好了。”

    齐羽仙笑道:“紫姑娘想看我们巫宗的逼供手段吗?”

    “知道了还问。”

    “那,奴婢就献丑了。”

    齐羽仙一手托起吕雉的下巴,笑吟吟道:“敢问紫姑娘,娘娘身上缺点什么的话,要不要紧呢?”

    小紫笑道:“只要不弄死,你把她拆了都可以。”

    “有紫姑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齐羽仙抬起指尖,贴着吕雉的眼皮划过,柔声道:“仔细看着,如果你敢闭眼,我就慢慢撕下你的眼皮。”

    吕雉毫不在意地闭上眼睛。

    齐羽仙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一扬,一团黑烟从她袖中飞出,罩在吕雉眼睛上方。接着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然后用簪尾刺进吕雉眼角,贴着她的眼皮在眼球上方一划,顺势将鲜血弹在她眼梢。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吕雉浑身一紧,接着耳边传来齐羽仙的笑声,“我改主意了,还是刺瞎你这对眼珠好了。”

    “哈,娘娘的两颗眼珠都被切开了,正好是瞳孔中央。啧啧,居然没有流太多血呢。”

    隔着黑烟,能看到吕雉眼睛飞快地转动了几下,不过她视线被黑雾笼罩,什么都看不到,而眼珠本身并没有痛感,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眼球滚过眼皮时,传来几丝异样的触痛。

    齐羽仙用两枚细细的金针,将吕雉眼皮挑开,两端卡在眼眶上撑紧,然后在她眼珠转动时,模仿出眼球割裂的触感。

    隔着黑雾,能看到吕雉瞳孔不住收紧,一脸的不敢相信。自己贵为太后,她们竟然这么随意就刺瞎自己的眼睛?

    “现在娘娘可以说了吧,鱼眼珠是什么?”

    齐羽仙一边问,一边取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弹出些许蓝色的液体,然后轻轻一吹,蓝色的液体散成雾状,落在吕雉胸前。

    吕雉眼珠不住颤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丝毫没有觉察到身上的异状。

    “哎哟,果然是太后娘娘,好厉害呢,刺瞎了眼睛还能咬紧牙,一声不吭。

    你既然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看,娘娘心里想的什么了。“说着齐羽仙朝程宗扬比了比口型,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让你自己动手,连个托都没有,还真是辛苦你了。

    程宗扬按她的口型说道:“心里想的怎么看?”

    “把她的心挖出来就好了。”

    “那她不就死了吗?”

    “只要在她胸口挖一个洞,露出里面的心脏,不用拿出来,就能看出来她心里想的什么了。”

    “那你就挖吧。先说好啊,你要把她弄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齐羽仙笑道:“公子还信不过我们黑魔海的手段?”

    齐羽仙拿起簪子,在吕雉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细致地划了个拳头大小的圆圈。吕雉像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样,肌肤绷紧,齐羽仙划得并不重,只不过在她雪白的酥胸上留下一道红痕,但那些蓝色的液体将她的痛感放大百倍,让吕雉感觉胸口如同真的被利刃割开。

    齐羽仙悄悄拿起水盏中的羹匙,舀了些水,等簪子划过一周,然后作势往外一挑,同时吹出一团冰凉的水雾,溅在红圈内。

    吕雉只觉胸前剧痛难当,忽然间胸口一震,仿佛真被人挖了个洞,一股寒风从从敞开的伤口吹入,使得她心脏都抽紧了。

    她红唇一瞬间失去血色,唇瓣微微张开,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的皮肉好生均匀,”齐羽仙将一枚细针贴着红痕刺进吕雉皮肤,在皮肉内轻轻拨动,好像在拿刀尖去挑她的伤口,“一层皮肤……一层脂……里面还有一层肉……看到胸骨了呢。好白的骨头,简直跟象牙一样。不如取娘娘一根肋骨,做几支书签好了。”

    显然齐羽仙的口气、语速,甚至每个字,都专门训练过,能激起对方最夸张的想像。

    “还有密密麻麻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竟然有这么多啊。”

    剥夺视角,对吕雉这样的正常人来说,是一种可怖的酷刑。她目不见物,只能根据齐羽仙的描述想像自己胸口被挖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交织如网的血管和心脏,而且脑补的画风,往往比真相更可怕。

    随着齐羽仙绘声绘色的描述,吕雉再也无法保持从容。她的矜持和傲慢此时已经不翼而飞,身体微微颤抖着,能清楚看到,红圈内的肌肤正随着紧张的心跳阵阵颤动。

    “娘娘的心脏跳得好快。一、二、三……”

    齐羽仙笑吟吟数着,频率与吕雉的心跳一样,好像亲眼看到她心跳的速度一样。

    “我看到了!”程宗扬大叫一声,“她在想怎么讨饶,才能活下去!”

    齐羽仙气得想给程宗扬一刀,有这么拆台的吗?

    “不!”吕雉崩溃地尖叫道,然后放声大哭。

    程宗扬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心里却有些遗憾。他还真是奔着拆台去的,谁知道歪打正着,正好击中吕雉的软肋,揭破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被人一口揭破隐秘的吕雉情绪彻底崩溃,在她想像中,自己胸口被掏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心脏暴露在每个人的目光下,任何人都能看到她心底最不愿让人知道的那一面。

    此时的吕雉再也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汉国太后,她仿佛又回到刚刚失去双亲的那天晚上,就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姑娘一样,痛哭失声。

    齐羽仙把瘫软的妇人拥在怀中,柔声安慰,声称只要她乖乖听话,黑魔海巫宗自有无上秘法,让她伤处复原。

    吕雉拚命点头。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宁愿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把这根稻草握得更牢一些,其他的一切全都可以抛弃。

    安慰了一会儿,齐羽仙道:“那你告诉我,鱼眼珠是什么?”

    “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吕雉哭泣道:“一共两颗,一颗在刘奭口里,一颗在我身上。铜门打开的时候,我把鱼目送了进去。”

    “你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吗?”

    “是的。我看到了。”

    “里面有什么?”

    “有一尊人像。”

    齐羽仙声音有些发抖,“是黑色的石像吗?”

    “不是。是金黄的。”

    齐羽仙怔了一下,“金黄的?什么样的?”

    “金灿灿的,看不清楚。我来不及看清,铜门就关上了。”

    齐羽仙有些失望地抬起眼睛……正看到小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啊。怪不得不让我去拜魔尊。原来你们把魔尊都弄丢啰。”

    齐羽仙张开嘴巴,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还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能从吕雉口中套出无数秘辛,谁知道一转眼,自己就把宗门最大的隐秘给漏了个底儿掉。

    程宗扬也是目瞪口呆。跟死丫头在一起,自己总能大开眼戒。比如拿著“太后之宝”往太后屁股上盖印;比如见识了巫宗怎么施展手段,三下两下把一个铁腕太后搞到崩溃;现在又出了黑魔海弄丢魔尊这种惊天秘闻,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目不暇接。

    程宗扬这会儿才意识到剑玉姬为什么会昏招迭出?因为她压根就没把汉国放在心上,人家的主要工作是寻找丢失的魔尊。

    什么夺玺夺印夺虎符,力挺刘建上位,鼓动太平道,劫掠长秋宫,全都是顺路的事。

    开启秘境需要武帝血脉,她就召来一堆宗室,质量不行就用数量来凑,多弄死几个总能凑够。开启秘境的机关在永安宫,所以她出手拍翻了太后。开启秘境门户需要天子和皇后的印玺,那就下手抢啊。先抢传国玉玺,再抢皇后之宝。至于天子和皇后没了印玺怎么办?人家不在乎。

    所以秘境一开启,人家什么都不管了。永安宫丢了,皇后扔半路了。苍鹭领军作战,不管了,是死是活随便。成光反叛,反就反吧,天大地大,不如魔尊事大。

    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死丫头和朱老头几次三番被巫宗戏弄,生了一肚子的气。可巫宗那边真没戏弄的意思,他们捂盖子还来不及呢。死丫头几次上门要拜魔尊,巫宗面上敷衍,背地里都急得快尿裤子了。

    看看仇雍就知道,他一个尊者,因为魔尊的事,在毒宗面前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各种商量,各种让步,各种不平等条约使劲签,能拖一天算一天。这要打开秘境,魔尊不在里头,巫宗还不得亏出血来?

    齐羽仙一指将吕雉点晕过去,然后努力堆出笑容,“紫姑娘,你误会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如果觉得能骗过我,就尽管编好了。”

    齐羽仙断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让我去找玄天剑,因为玄天剑被你们弄丢了。你们不让我拜魔尊,因为魔尊也被你们弄丢了。说不定你们明天会告诉我,那位秘御天王不小心把自己也弄丢了,所以才躲在阴沟里面,到现在都不肯露面。”小紫叹道:“要你们巫宗有什么用啊?废物点心吗?”

    齐羽仙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娘息怒,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教尊没露面,是因为教尊近年一直在研究星象。”

    “巫宗独传的星天之秘吗?说不定他把脑子丢了呢?还不如拿来,让我教他好了。”

    “紫姑娘若是中选天命侯,星天之秘传予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魔尊都没有了,还怎么挑选天命侯?”

    齐羽仙闭上嘴,决意不让她抓到半点把柄。

    “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真是讨厌。”小紫打了个呵欠,“我去找云姊姊睡觉了。程头儿,你在这里跟她们玩好了。”

    “我跟你一起睡。”

    “不要。你只会跟云姊姊干坏事,让人家也睡不成。”

    “那我跟你干坏事,让云丫头睡不成。”

    “不要!”

    “小贱狗!”程宗扬道:“过来咬大爷一口!”

    雪雪狂怒地奔过来,朝他小腿咬去。

    小紫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掉起来,“小笨瓜,你又上当了。”

    “喂!它凭什么是小笨瓜?”

    “因为它比你小啊,大笨瓜。”

    两个人一条狗拉拉扯扯地离开宫室,齐羽仙这才无力地跪坐下来,心下懊恼不已,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哈哈,”背后响起一声轻笑,“果然是丢了。”

    齐羽仙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罂粟女。自己今晚真是昏了头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姊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罂粟女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

    “我可不敢骗紫妈妈。”

    “怎么是骗呢?只要你不说就好了。”

    罂粟女上下打量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求我啊?”

    齐羽仙一咬牙,“你要怎么样吧!”

    “把你刚才那一套手段,全都教给我好了。”

    齐羽仙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保证姊姊满意。”。

    第八章。

    程宗扬说是睡觉,但这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整个南宫的军队此时都聚集起来,在宫门内列成阵势。赵充国、霍去病、吕奉先等骁将悉数披挂上阵,只等一声令下,便即出动。

    按照约定,留在北宫的单超会带着人马,从内打开宫门。金蜜镝将仅剩的骑兵全部集中起来,作为全军前锋,等宫门开启,第一时间就冲进宫内。

    为了避免与驻扎在御街上的凉州军冲突,金蜜镝没有选择距离最近,单超等人动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门,而是选择了东边的苍龙门。

    亥时一刻,坐骑四蹄都用布帛包裹的骑兵当先开拔,紧接着是横咬着箭矢的步兵,动静太大的战车,包括作响的铁甲,都被全部弃用。

    战况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帮由家奴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他们以为紧锁城门就能高枕无忧,根本没想过会有内应。

    当睡梦中的守卫被苍龙门开启的“辄辄”声惊醒,一个背着五把刀的壮悍骑手已经如风驰入,接着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紧跟其后的是一名手持双矛的骑手,他双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击毙命。再后面是一名拿着方天画戟,头戴金冠的少年,长相漂亮得就像个凑数的纨裤。

    结果试图来捏软柿子的刘建军都纷纷表示自己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硬没看出来这个纨裤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门洞里一扫而空,还追着逃跑的守军冲上城梯,一柄方天画戟杀得人头滚滚,直到身周丈许没有半个活物,才纵马从丈许高的石阶上一跃而下。那匹赤红的战马连个趔趄都没打,就四蹄如飞地追上前面两人。

    当后方的步卒潮水般涌至,彻底控制住苍龙门,骑兵的三名前锋已经杀到云龙门内的延休殿。

    当魏疾从永巷匆匆赶来,三名魔神的杀星已经闯入永安宫。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抢过随从扛着的大刀,横刀跃马往三人冲去。魏疾死命催动坐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战马奔出数十步后,速度越来越慢。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第一波守军屠戮一空,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护卫充任的守军甚至没有来得及逃跑,就死了个干净。

    第二波明显汲取了前辈的教训,有一半人冲上来阻挡的时候,都选择了脚尖向后,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战马,区别是死得范围更大了一点。

    第三波守军已经不用冲锋了,因为敌人已经杀到台阶下方。他们在阶陛中部和下部的位置列成两重三层的防线,执盾的执盾,执戟的执戟,其余手忙脚乱地拉开弩弓,装上箭矢。

    五把刀弃马冲上台阶,挥舞着两柄足以开山的砍刀往盾墙劈来。另一名手持双矛的骑手腾身而起,踏在汉白玉制成的雕栏上。但最先冲上来的,是原本位置在最后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马奔上台阶,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银弧,将一排盾墙砸得四处纷飞。

    魏疾坐骑早已停住,整个人就像僵在马上一样。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出手,但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太近了!跟以前处于安全范围之内作为旁观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闯过第二道防线,魏疾毫不犹豫拨转马头,对着手下喝道:“随我保护圣上!”说着丢下大刀,策马狂奔。

    “哈哈哈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你们上当了!”

    永安宫前高耸入云的阙楼上燃起巨大的灯烛,刘建拍着栏杆放声大笑,“傻瓜!朕看着你们来送死啊!”

    浑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阙楼高处。与此同时,烧成一片灰烬的武库内,开出一队军士。华雄将大刀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一个圈子,声如雷霆的大喝道:“凉州军!必胜!”

    “必胜!必胜!”

    军士齐声应合,犹如一柄由顶尖刺客挥出的快刀,斩向苍龙门。

    截击金蜜镝大军后路的只有千余凉州军,另一支凉州军则扑向南宫白虎门。

    按照秦桧保存实力的布置,董宣的两千隶徒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留在南宫作为守军。结果两千隶徒,被牛辅率领的千余凉州军一击而溃。

    与此同时,第三支凉州军出现在南宫玄武门外。传言奉天子之诏从太学赶往尚里冠,讨伐霍子孟的董卓现身阵中,早已准备停当的凉州军用六辆战车载着攻城重木,一举破开玄武门,直逼建德殿。

    “想杀我!做梦去吧!”刘建疯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砖石把阙楼全都堵住封死!你们想杀我!朕在阙楼里备好了一个月的食水!十万支箭矢!两百名死士!还有三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团!有本事你们来打一个月!看看你们自己吧!傻瓜们!

    你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哈哈!“隶徒的溃败早已惊动了程宗扬,等他赶到宫门处,从玄武门破门而入的凉州军已经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一手拖着阮香凝,掠入长秋宫。王孟提剑断后。

    “会之呢!”

    王孟叫道:“他与老吴混入军中,说要刺杀刘建!”

    程宗扬心下一片冰凉。永安宫外那处阙楼亮得跟灯塔一样,在长秋宫都能看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凉州军不会出现得这么要命。他们一队截击金蜜镝,另外两队分别进攻南宫白虎门和玄武门,显然早有预谋,目标直指长秋宫。云丹琉揪住一名惊惶奔逃的隶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云丹琉一脚把他踢开。

    “你们快走!”程宗扬道:“先去昭阳宫,甩开追兵!然后去上津门,找到何漪莲,立即乘船走!”

    云丹琉道:“家里的人呢?”

    阮香琳、卓云君、惊理、程郑……全都在通商里,她们乘船离开,等于断了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观!然后设法分头离开。你们别管了,先把定陶王带走再说!”

    “你呢!”

    “我去杀个人!”

    吕雉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里。说来讽刺,当初她一心求死,对众人讥讽连连,自己也忍住没有杀她。好不容易她情绪崩溃,变得一心求活,自己却又不得不杀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现在对面的宣德门下。他像是一名刚刚问学归来的士子,腰间挂着一柄生锈的错刀,手里还握着一册简牍。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谁?”

    “敝姓贾。草字文和。”

    程宗扬连眼色都不敢施,只摆出凛然的神态,横身挡在宫门处,一边心里暗暗祈祷,郭大侠千万别那么仗义,赶紧带着定陶王走,有多远走多远。他一走,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后的郭解、王孟、云大妞一个比一个讲义气,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

    王孟箭步跃出,“我来!”

    他手腕一抖,剑光爆出一团寒光,朝贾文和攻去。

    “叮”的一声,贾文和倒飞出去,手中的错刀被长剑磕飞,要不是贾文和把丝带系在腕上,早就飞得找不到了。

    这位贾文和单枪匹马来阻截众人,程宗扬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修为低得吓人,王孟第一招试探多于伤敌,他竟然也没能挡住,也就比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强一点。修为都差成这样了,居然还敢一个人出来挡路,他胆量可真够大的。

    “呼”的一声,狼牙棒从黑暗中挥出,含怒袭向王孟的腰腹。

    云丹琉跃身向前,长刀一翻,压住狼牙棒,右手却劈手抓住庞白鹄的皮甲。

    郭解心下赞许,这位大小姐在武学一道天分极高,自己只出了一次手,她就看出那处正是庞白鹄的破绽所在,这时依样使出,照样把庞白鹄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来,云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把庞白鹄丢开,而是揪着他的皮甲扯到自己面前,然后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骨折的声音?

    庞白鹄“蓬”的一声飞起,像只被人开了大脚的足球,被夜色吞没。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三位大杀四方,一个比一个猛,可惜战术上的成功掩盖不了战略上的失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凉州军已经从两面合围,大伙除非插上翅膀,才能飞出去。

    “好吵。”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紫踏着一双木屐,披着一条紫貂披肩,抱着雪雪走了过来。两名宫人一前一后提着宫灯,替她照路。前面的是罂粟女,后面的则是齐羽仙。

    阶上残雪未消,那双黑漆木屐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屐上一双绝美的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发光芒来,令人神魂颠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个是董卓?”

    贾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么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这么近,呶,这个给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齐羽仙冷着脸上前,把一封帛书递给贾文和。

    贾文和张开看了一眼,眼角顿时一跳。他抬起头,“太后的印玺?”

    “刘建在骗人。太后早就走了。当然啦,你们不在乎他骗不骗的,不过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你们捧一个拿着假的天子遗诏宣称继位,假的太后诏书诛杀太后族人,假的传国玉玺下诏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里的简牍上,能流传好几千年呢。”

    贾文和不动声色地收起帛书,一点一点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么把我们全都灭口了吗?可太学有三万学子,董卓能把他们都杀光吗?”

    “出谋划策的是我,成败毁誉,在予一身。”

    “可怜那个大胖子就被你这个傻瓜拖下水了,臭名远扬喽。”

    “姑娘不认得董将军,怎么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啊。”

    贾文和回过头,只见披着铁甲,身形犹如肉山的董卓迈步过来。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说着,瞟了那少女身边的侍女一眼。那个跪在旁边的女子自己刚见过,当时她亲手抱着定陶王,身份显然非同寻常,可这会儿居然跪侍,这少女身份的贵重可见而知。

    不过董卓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个如此年龄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到现在的,皆已成年。刚驾崩的天子更没用,整个后宫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许是吕氏女子?看来得向吕氏讨两个好女子……“你先接诏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太后的懿旨吗?”董卓从贾文和手里抽出帛书,摊开看了一眼,然后脸色就变了。

    贾文和面露苦笑。这份诏书他就没打算让董卓看。因为一看就麻烦了。

    诏书很短,事实上只有一句:诸臣见书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余生长伴青灯古佛,前尘往事尽付云烟。勿念。

    这封诏书是什么?战书!一旦传扬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无论董卓还是贾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儿童。娑梵寺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这封诏书如果把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我吕雉已经到了唐国,寻求政治庇护。如果你们不拿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便以太后的名义宣布汉国天子为叛逆篡位。有唐国撑腰,加上汉国境内的支持者,我会用整个余生跟你们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过来说,条件如果让吕雉满意,那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够的利益换取吕雉出家,与汉国政局一刀两断,还是兵连祸结,你们自己选择。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们正在见证历史。”

    何至见证历史?这是在创造历史!汉国的正牌太后逃到唐国出家……董卓忽然觉得,这汉国还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后的年纪,起码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个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说,现在洛都的乱象很可能扩散到整个汉国,然后持续三十到五十年……以董卓的凶狠,都觉得自己被吓住了。

    贾文和咳了一声,“这个……其实还留有余地。”

    董卓揪着须髯。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逃出洛都,更没人能想到太后会逃到唐国。而后者其实就是贾文和说的余地,或者吕雉的诚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前,吕雉可是垂帘了二十年,旧臣遍及天下。只要她愿意,随便就能召集起足够的人马。

    她选择唐国,其实也是退让,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优势,而把危及汉国存亡的内战放到了谈判席上。

    程宗扬咬着小紫的耳朵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都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问了惠姊姊,她才告诉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死丫头可是刚回来,擒下吕雉才几个时辰。

    “是你写的?”

    “当然是蕙姊姊了。”

    “为什么是娑梵寺?”

    “你不觉得信永那个光头很好玩吗?”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接着打呗。”

    贾文和道:“太后的意思呢?”

    程宗扬还没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当然是定陶王继位。”

    贾文和点了点头,“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上前几步,大礼参拜道:“臣凉州参军贾文和,拜见定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卓面色阴沉,没有他的号令,凉州军都没有动作。

    阮香凝赶紧爬起来,从郭解手里接过定陶王,轻声道:“上午我们说过的。

    有人拜见,王爷应该说什么呀?“定陶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平身。”

    贾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时,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定陶王,随即用指间的错刀抵住他的脖颈。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贾文和修为低得几乎没有,没有人把他当成威胁,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众人的面劫持定陶王,还让他成功了。

    事起仓促,郭解只来得及一掌拍出。贾文和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怀里还紧紧抱着定陶王。

    小紫抚着额头,“齐羽仙,你个蠢货!”

    齐羽仙转念一想,脸色顿时煞白。

    贾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面上却如释重负。他笑道:“多谢姑娘指点。太后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乱局?想必太后落在你们长秋宫手里,交出来吧。”

    “好啊!董某险些被你们诈了!”董卓暴跳如雷,“杀光!全都杀光!那个丫头别动!”

    程宗扬真想揪住齐羽仙的衣领,吐她一脸老血,让你多嘴!还有阮香凝,连个娃都看不住!要你有个什么用!还有贾文和!这孙子反应也太快了!齐羽仙只说了一句话,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还他娘的连圈套都设好了,一步十计,机变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刚才都高奏凯歌了,一眨眼鸡飞蛋打,结果彻底砸了摊子。程宗扬想死的心都有。定陶王都掉进狼窝了,还搞个屁啊!大家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永安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音之大,连长秋宫都能听见。

    …………………………………………………………………………………“朕!天命所系!”刘建在阙楼上放声大叫,“今晚之后,朕要把你们这些叛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金蜜镝!你能听见吗?我杀你全家!你来杀我啊,来啊!”

    赵充国蹲在阶陛旁,身体缩成一团。他挽起董卓拿来的雕弓,慢慢舒展着手臂。弓弦上并排三支长箭,箭头全是用的破甲锥,而且浸过剧毒。只要擦破刘建一丝皮肤,就能要他的性命。

    赵充国眯起一只眼睛,然后手一抖,三支长箭在黑暗中往阙楼飞去。

    一面盾牌忽然伸出,“夺!夺!”两声闷响,两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颤动。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丝,掠过盾牌上缘,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着箭杆试图折断,忽然身体一僵,从阙楼上栽了下来。

    赵充国心下暗骂。这阙楼实在太高,无论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许多,再加上刘建身边的佣兵也颇有几个好手,自己偷袭数次,连刘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镝,你个老匹夫!是你干的吧?有种你爬上来!朕就在这里让你杀!”刘建疯狂地大笑起来,“来啊!杀我啊!”

    下方一声暴喝,“我来杀你!”

    吴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纵身扑上阙楼。他十指犹如铁钩,扣进阙楼表面的汉白玉内,往上攀去。

    “砸死他!”刘建一边吩咐手上,一边挑衅道:“来啊!你来杀我啊!”

    阙楼的檐角下方,一处没有人注意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一柄长剑悄然递出,绕着刘建的脖子划子划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挑。

    刘建疯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像是飞翔一样,带着一篷血雨轻飘飘离开身体,坠向黑暗。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接住。

    秦桧一跃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样贴着阙楼汉白玉的表面,滑了下去。

    …………………………………………………………………………………文末感想这是六朝实体书的最后一本,感谢河图多年来的包容和辛苦。很抱歉,还是没能在这一本将汉国的故事全部完结。

    平常码字,我有一些很不好的习惯,比如绝对安静,任何事情都会使我分心(剑玉姬这个贱人!寄托了我对人生挂逼的一切怨念!)比如不大看评论——倒不是玻璃心,像我这种黑五类出身的写手,心态早就在黑暗中扭曲了。说对批评辱骂唾面自干你是看不起我,闻过则喜庶几近之,类似于“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的小雀跃。之所以不看,主要是因为看到大家讨论情节,我也想讨论,然后我就被弄糊涂了。

    之所以糊涂,是因为——没有大纲。有些朋友说情节发展猜不到,好古怪。

    能不古怪吗?我都不知道下一段的情节会怎么发展。像这一集王蕙拟的伪诏,它的出现就来得如此突然,让我毫无防备。而在六朝中,类似的段落比比皆是,各种心血来潮,文如尿崩,漏得让人猝不及防。不得不说,汉国篇拖到目前的篇幅,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不看前文。

    是的。从2009年3月开始六朝以来,我就没回头看过前面写的什么。

    这个恶习令人发指。我曾经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但每次看到前文的篇幅,我就丧失了通读的勇气。

    所以,要特别感谢essong,他为六朝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文中细节进行梳理,拾遗补缺,多次把执笔者这条脱缰的野狗拖拽回来,可以说是本书的第三位作者。

    六朝走到今日,已逾八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必须要重复一下,感谢河图的包容和耐心。

    程宗扬从南荒到建康,再到临安、太泉、洛都,六朝已历其三。接下来还有大秦咸阳、大唐长安、昭南麟趾,以及塞外和晴州。我想,麟趾部分可以去掉,只留下凝羽的情节就够了。徐君房在咸阳的风光也会省略。长安大家都熟,便少说一点。那么,重点将集中在塞外以及晴州部分。所以请大家再忍受一下我的拖沓——好吧,上边都是吹牛逼的,原本就没啥计划。因为没大纲啊。

    从情欲记划掉清羽记,到云龙淫划掉云龙吟,六朝逐渐走入尾声。

    长安、塞外和晴州的部分,将在《六朝艳歌行》划掉《六朝燕歌行》中继续。

    汉国篇最初准备讲三方面,一是汉代重农抑商政策的合理性,二是赵飞燕作为外戚斗争牺牲品的悲剧性,三是世族崛起的历史必然性。

    但正如我们看到的,这些既不是大家,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六朝进行过程中,出版方并未对文字、情节等内容有过太多的约束,但本人比较自觉,跟罗大较量几次,就主动收敛起了平日里的嘴脸。

    那么燕歌行中,往日纯洁的羔羊会不会黑化呢?

    这是个悬念,我跃跃欲试地想要知道。

    能够确定的是:小紫不会再黑了。紫妈妈切开里面全是黑的。

    潘姊儿将会黑掉。写光明观堂就是为了圆梦。

    黄易先生的去世令人惋惜。作为致敬,小紫与潘姊儿将在《六朝燕歌行》中联手,实现婠婠与师妃喧携手踏平慈航净斋的梦想。

    而凝羽、乐明珠、李师师这些久违的角色,也将再次走上前台。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既然有始,必会有终。

    谢谢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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