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
“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漕运官员惊怒地看向码头上准备登船的钞关人员。
“抱歉,我们需要登船检查。”一个小官吏道。
“登船检查”
那漕运官员不禁勃然大怒,“这可是漕运的船,你们凭什么检查,是何人给你们的权力”
“是我。”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腰板挺直的官员走上前来。
“头,此人好像是上一科状元唐文献。”
那漕运官员身边的一个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漕运官员一听,神色顿时收敛几分,抱拳一礼,然后便质问道“唐员外郎,我怎不知漕运也得缴纳关税”
那王家屏认为此次改革,规模不小,涉及到不少州府,各个地方上是难以监察到位,好在关税是流动性的,而临清是交通枢纽,这里一定要放一个值得信赖得人,唐文献就是他极力推荐。
因为唐文献不但才华横溢,关键此人视名节胜于生命,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于是将唐文献就被升为户部员外郎,主管临清钞关。
唐文献回敬一礼,笑道“这位军爷勿要动怒,在下并非是要征收漕粮得关税,在下也没有这个胆。”
“那你为何派人登船检查”漕运官员质疑道。
唐文献道“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有许多商人,是胆大包天,借漕运之名,偷运商品入京,上回我们还查到三艘假借漕运的商船,为了避免漕运的名声受辱,故而我才决定每一天都要抽查一些漕运船只,以免有人弄虚作假。”
漕运官员愣了半响,抱拳道“不愧是状元,佩服,佩服。”然后吩咐手下让开,让他们登船检查。
唐文献连连拱手道“得罪之处,还望军爷多多海涵。”
他知道漕运里面很大的猫腻,跟马政、军政都差不多,腐败得一塌糊涂,他要借此次新关税,严查漕运,当然,他事先也跟王家屏谈过,你要让我去,那我就要严查,我也不怕得罪人。
王家屏要得就是这一点。
不过漕运那边事先就收到风声,可也不敢顶风作案,因为朝中如今是众志成城,哪怕是剥肤之痛,也得先把郭淡也给整垮。
故此这个漕运官员也没有怎么反抗,不过话说回来,碰到唐文献这种有勇有谋,且刚正不阿的官员,即便他反抗,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除唐文献之外,还有杨道宾、舒弘志等后起之秀。
他们都是同科进士,而且他们早就对朝廷腐败深感不满,尤其是对那些权贵、宦官,甚至于皇帝,他们对郭淡倒是没有什么敌意,他们当然也看不上商人,但他们不会认为商人干什么都是错的,这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能以人论事。
这回可算是让他们逮着机会,他们专挑硬茬来调查。
如果不算卫辉府的话,那么整个执行过程,其实是迸发出正能量的。
不管是百姓,还是小商人,都是非常支持。
话说回来,这交税的人都会觉得不爽,没有谁是心甘情愿交税的,但他们也都知道,这是必须要交的,其实最令人不爽得是,我交税,他们不交,要是都交税的话,可能就没有什么怨言。
当然,对于卫辉府而言,新关税法简直就是一把利刃插在他们胸口上。
卫辉府求得的市场,渴望开放,关税不算什么,关键关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关税的目的是促使开放,那他们的当然愿意交,但问题是关税的目的地域性保护。
这就令卫辉府浑身难受。
郭淡也不敢麻痹大意,他这几日都在各个作坊视察,以及听取他们的调整计划。
今日,他来到纺织作坊视察。
“贤侄,以往我们的货物主要是卖往蒙古、京城和江南,如今我打算把运往江南的货物减少七成,将这七成卖去辽东地区,因为那边的一些军备也是我们在生产,我们可以顺道一块送过去。只不过唉,以前卖往江南的,可都是好货,价钱也不便宜,但是卖辽东的话,可能就得多生产一些差一点的,毕竟那边比较穷。”秦庄唉声叹气道。
扔了富庶的江南,跑去辽东混,这心不是一般得疼啊
“何谓好坏”郭淡问道“指的是做工吗”
秦庄道“以前倒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那时候许多人才刚开始做,这手还不熟,但是现在的话,就不存在做工不好,关键还是在于质料和染料方面。”
郭淡点点头,道“你去拿两件来给我比一比。”
“你稍等下。”
秦庄赶紧命人拿来两件质料不一样的衣物过来。
郭淡两手一摸,道“还真有些不一样。”
秦庄道“那是当然,别得行当可以以次充好,但这布是非常难得,家家户户都织布,都是行家,这一摸就知道这质料的好坏。”
郭淡拿着两件瞅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员外,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两种料混合在一起。”
秦庄笑道“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小作坊经常这么干,但是咱们可不能这么干,咱们的货,大家可都盯着得,要是让人知道我们是以次充好,这会有有损名誉的。”
“一分钱一分货。”
郭淡道“你价钱便宜一点,那就不算骗人呀”
秦庄诧异道“那又何苦,如果没有新关税,这好的也不愁卖,差的也不愁卖,利润还是那么多。”
郭淡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将这种两种掺合在一起,在节约成本的情况,提升衣物的舒适感,其实追求舒适和美观的人不多,大多数人追求的还是马马虎虎。”
秦庄皱眉道“但如果是照实定价,这利润还是没有变,那些小作坊这么干,那是以次充好,谋取更多的利润。”
郭淡笑道“员外,你做了这么久买卖,难道还不懂,不管利润有没有增多,这成本低本身就是一种优势,你先照我说的去做,只要你能够做到在尽可能节约成本的情况,同时将舒适感提升到你们这里的主管都可以接受得程度就行了。到时你尽管生产,卖不出全算我的。”
秦庄干了几十年得绸缎买卖,大行家一个,这不过是蒙人的雕虫小技,怎么可能难倒他,但郭淡这话,令他目光直闪,哆嗦着嘴皮道“贤侄,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对策了”
郭淡低声道“你先做着,而且这事先给捂住,别说是我说得。”
秦庄直点头,心情就好了,恨不得赶紧去温泉阁舒展舒展筋骨。
二人又到处看了看,郭淡便回住所去了。
回到屋里,只见徐姑姑坐在茶桌前泡茶,其实比起寇涴纱而言,徐姑姑倒是更像一个贤妻良母。
“真是渴死我了。”
郭淡闻着茶香,便走了过去。
徐姑姑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递给他。
“多谢”郭淡接过来一饮而尽。
杨飞絮冷不丁道“别喝这么快,听说茶叶涨价了。”
“咳咳咳”
郭淡当即呛了个半死。
徐姑姑不免也是噗嗤一笑。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郭淡回头瞪向杨飞絮,还未开口,徐姑姑突然问道“情况怎么样”
“待会再找你算账。”
郭淡狠狠威胁了杨飞絮一句,又向徐姑姑道“还不就那样。”
徐姑姑稍一沉吟,道“我觉得他们太过于依赖你,如果没有你,难道他们就做不成买卖了吗。你应该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有些事可以纷纷别人去做。”
她觉得郭淡如今要有统帅风范,而不是跟个技术人员似得,每个作坊都跑去看看,亲自指导,那应该是辰辰、曹小东干得事。而郭淡这些天就天天往作坊跑,聆听他们的调整计划,给点意见。
郭淡笑道“居士之意,我也明白,但是辰辰和小东他们,火候还不够,许多问题他们是看不到得。不要说他们,周丰他们也未必能够看明白,毕竟卫辉府是一个非常新的州府,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也有些难以应付。”
徐姑姑微微蹙眉,好奇道“难道你曾今就见过如卫辉府一样得州府”
郭淡眨了眨眼。
“郭淡郭淡”
只见吉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不好了,报复来了,报复来了。”
郭淡错愕道“什么报复”
吉贵微微喘气道“方才大名府钞关那边传来消息,说咱们的商船进出杂乱无序,毫无章法,导致下河村那边拥堵不堪,故此要求我们出船之前,先向他们报备,他们审批过的商船,才能够进入大名府。”
“什么”郭淡不禁皱眉道“他还真是欺人太甚啊”
吉贵也是气急败坏道“可不是么,那毛深本就在耍手段,其它钞关都是用抽查的方式,那厮偏偏要一件一件的查,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这咱们要答应下来,那还得了,他一天批一船,那咱们这买卖可就别做了。”
徐姑姑突然道“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郭淡和吉贵同时转过头去,看着徐姑姑,异口同声道“此话怎讲”
说罢,二人尴尬地相觑一眼。
徐姑姑道“这无规矩不成方圆,那边既已设下关口,若还像以前那样,定会出现拥堵得现象,就好像当初的卫辉府,城门前也是拥堵不堪,以前的规矩根本就不适用,时常还出现争吵斗殴的情况,后来定下规矩,虽然车队更多了,但是井然有序,反而更快了。”
吉贵嗨呀一声“他那是成心刁难咱们,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郭淡也点点头。
要能讲道理,也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徐姑姑笑道“他一个小小官牙,又岂敢刁难公公您。”
“刁难我”吉贵愣了愣,道“这也算是属于外事,我跑一趟倒是无所谓,可问题是我也吓唬不了他,我要有这权力,那我的胭脂。”
徐姑姑微笑道“公公若愿意去,那这事就一定成。”
吉贵忙问道“你有何办法”
徐姑姑道“公公去了之后,见到毛深,别管能不能吓唬住他,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指责这拥堵的情况,都是因为他们钞关懈怠或者直接说他们故意刁难所导致得。”
吉贵道“他肯定不会承认啊”
徐姑姑道“他当然不会承认,故此公公你得让他拿出证据来证明他没有从中动手脚,以此逼着他演示一遍给你看。”
吉贵问道“然后呢”
郭淡突然笑道“然后还是不要信,指责他没有说实话,最终以此迫使他将检查规矩给定死了,倘若他将来没有按照规矩,那我们就去内阁那里告他一状。”
徐姑姑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吉贵恍然大悟,呵呵道“我明白了,如此一来,他将来就不好动手脚了,凡事都得规规矩矩得来。”
徐姑姑道“其实若郭淡更好的检查办法,还可以顺便教教他们如何检查。”
郭淡好奇道“这怎么操作”
徐姑姑笑道“很简单,你就让公公指出他们的不足,并且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为什么不用更好的。”
郭淡眼中一亮,向吉贵道“公公,你先别急着去,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这时,一仆人走了进来,道“姑爷,那徐秀才带着一个弗朗机人求见。”
“弗朗机人”
郭淡微微一愣。
吉贵道“不是你邀请来的吗那弗朗机人可是拿着陛下的手谕来到咱们卫辉府的,说是你让他来的。”
“哦我想起来了。快些请他们进来吧。”郭淡突然想了起来,这个传教士是当初那个叫凯瑟琳的修女介绍得,又嘀咕道“这弗朗机人怎么跟徐光启搞到一块去了。”
过得一会儿,只见徐光启带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弗朗机走了进来,这弗朗机身着儒衫,戴着十字架人项链,显得不伦不类。
“郭校尉。”
徐光启拱手一礼。
郭淡笑道“徐秀才,别来无恙了。”
徐光启笑着点点头,又向那弗朗机人介绍道“利先生,这位便是你要找的郭淡。”
那弗朗机人稍显惊讶地看了眼郭淡,旋即又有模有样得拱手一礼,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在下利玛窦见过郭校尉。”
郭淡用拉丁语笑道“利先生,你的汉语说得跟我弗朗机语一样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