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时,那可真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啊
整个官僚集团顿时就炸锅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局势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只需要静静地看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然后出来收拾残局。
可如今一来,他们反倒是成为最大的输家。
这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东阁。
“堂堂阁臣,竟然向一个商人屈服,可真是为我们这些大臣涨脸啊”
“他王锡爵不要脸,那就罢了,可他凭什么决定雇佣信行和钱庄,以及降低关税,这不合规矩,我们一定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
“休当我等无知,那王锡爵定是收了郭淡的钱,此事我们必将会严查到底。”
许多科道官,朝臣挤在东阁的大殿里面,愤怒地向申时行、王家屏、许国、余有丁等一干阁臣质问道。
申时行只是冷眼相待。
看着他们一个个急得跳脚,心里只觉莫名的痛快。
非常非常的痛快。
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不就是让你们给逼的吗
从始至终,你们都没有真心实意为国家在着想,之前是惦记着郭淡,之后就惦记上内阁,仿佛这变法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一项政策。
这回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个个是机关算尽,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却不知早已经落入他人的圈套。
此时的他们更如同一群跳梁小丑。
爽
光一幕,申时行就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渐渐开始享受他们的愤怒。
“这么热闹呀”
忽听得外面有人言道。
咦这声音有些熟悉。
李植等人转过头来,突然大惊失色。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久违露面的万历。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愣神之后,大臣们突然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跪下行礼,同时偷偷地瞄了眼李贵,好似在说,公公呀你的“皇上驾到”上哪去呢
李贵是一脸无辜。
他不喊的原因,肯定就是因为万历不让他喊呀
万历来到椅子前坐下,抬手示意道“诸位爱卿免礼。”
“谢皇上。”
待大臣们站起身来,万历微微笑道“朕今日听闻南京那边传来好消息,故此过来问问。”
什么时候皇帝变得这么勤政。
真是不可思议啊
“陛下。”
李植立刻道“臣有本上奏。”
“什么事”
“臣要弹劾那王锡爵与商人郭淡私相授受,徇私枉法,破坏朝廷制度,且欺瞒陛下和朝廷。”
“哦”
万历皱眉道“竟有这等事”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
御史丁此吕道“陛下派王锡爵前往南京平息民怨,可王锡爵却偷偷与信行和一诺钱庄勾结,还承诺将税银存储在一诺钱庄,以及擅自做主,不经朝廷审议,就发布告示新关税,以此来收买人心,企图蒙骗陛下,掩盖新法失败的真相。”
万历神色一变,严肃地看向申时行,“申首辅,可有此事”
申时行道“陛下,事情并非是丁御史所言那般,王锡爵去到南京之后,发现新关税法确实有不足的地方,故而才导致一部分百姓对此感到不满。
若要平息民怨,就必须得对关税做出调整,王锡爵听闻信行在这方面,名望颇高,但凡是信行计算出来的数目,皆令百姓信服,故此才雇佣信行,重新计算关税。
朝廷也经常雇佣民间的作坊生产火器,生产棉甲,臣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万历点点头,又向李植等人道“申首辅说得是,户部不也雇佣一诺牙行来制作财务报表吗。”
“陛下,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若只是雇佣信行,臣等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王锡爵擅自采纳信行计算出来的关税,且公布与众,此等大事,怎能不经朝廷审议”
“王锡爵恁地急切,证明其心里有鬼,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不管是信行,还是钱庄,可都与郭淡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据臣所知,在那之前,王锡爵曾与郭淡有过一次密会,这里面定有见不得人得勾当。”
万历点点头,又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忙道“此事事出有因,王锡爵到达南京时,那边情况已经是非常危急,百姓们都已经是持械对峙,随时可能会爆发动乱,故此当王锡爵在看过信行统计出来的关税之后,当机立断颁布新关税,民怨立即散去。”
万历哦了一声,好奇道“这关税有何奇妙之处”
李植他们一阵无语,你丫是在听故事么
申时行笑道“奇妙倒也谈不上,其实就是降低了关税。”
“降低关税”
万历微微一愣。
申时行点头道“是的,关税降低之后,百姓心中再无怨气。”
杨铭深道“陛下,税务兹事体大,这需从长计议,岂能贸然决定。”
万历笑道“方才申首辅不是都说了么,当时情况非常危急,王卿家也是担心引发民乱,故而才决定降低关税的,这情有可原啊”
“陛下,这不过是王锡爵一面之词。”丁此吕立刻道。
申时行道“此事南京兵部尚书王一鹗,守备太监田义皆可作证,他们还几番出动军队防止民乱。”
王一鹗要是听到这话,非得晕厥过去,明明就是王锡爵让他这么干的,但他可不敢说出来,因为王锡爵当时只是暗中授意,是他们出面挑起斗争得。
申时行又继续道“至于说王锡爵与郭淡私相授受,那更是无稽之谈,王锡爵已经勒令郭淡取消卫辉府的补贴,并且对于做出两万两的罚款。”
万历当即神色一变,愤怒道“岂有此理,人家郭淡只是帮助百姓,这犯了哪门子法,王卿家凭什么处罚郭淡,此事朕不允许,你立刻传令王锡爵,让他们收回对郭淡的处罚。”
杨铭深见皇帝怒了,不禁大喜,刚刚张开口,顿时又呆住了。
我该支持谁呢
李植等人也都是一脸郁闷,这反而堵得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不应该对郭淡进行处罚
他们真说不出口。
对郭淡进行处罚
这与他们之前说得,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万历趁着他们愣神间,突然道“行了,行了,朕大致上也听明白了,这事已至此,那就先试试看,倘若不行,再做它论。”
试试看
哪有你这么试的
“陛下。”
杨铭深等人突然惊醒过来,你就想这么糊弄过去,当我们是傻子么。
万历手一抬,制止了他们,又道“关于唐文献一案,朕已经看过你们呈上来的证据,朕以为唐文献并无过错,即日起,唐文献官复原职,至于那几名涉案得漕运官员,全部革职查办。”
李植等人不禁猛地一怔,背后是冷汗涔涔。
这可是此次风波标志性得事件。
双方一直都在为此事争斗,万历的此番表态,那就是一锤定音。
这不是开玩笑。
万历已经决定支持内阁。
之前为什么不支持,很简单,因为之前郭淡还没有涉及其中,他不愿意内阁的权力过大,但是如今郭淡已经取得对于关税的绝对控制,他便再无顾虑。
然而,万历的表态,也宣告整个官僚集团成为此次事件得最大输家。
其中也包括内阁。
内阁的目的也没有达到,此事并没有加强内阁的权力,反而是令朝廷更加分裂。今后想要集权,可就更难了。
最大的赢家自然是万历和郭淡这一对帝商组合。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而且不仅仅是银子那么简单。
郭淡对于运河有着一定的掌控,为将来丝绸、瓷器、茶叶运往天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郭淡完成了猛龙过江,在江南站住了脚,控制着原料市场。
当然,郭淡只是掌控,得利的其实是万历,这钱都是属于万历的,就连郭淡的钱也是属于万历的。
如果没有万历的支持,郭淡不可能拥有这种财富。
不但如此,万历还将会获得关税。
其实关税没有很多,但是郭淡向万历保证,未来商税才是大头,但是你若等到商税起来之后,你再来夺商税,那可就非常困难,这是下手得最佳时机。
南京
擅自做主的王锡爵是一点也不慌,他知道京城不可能出任何问题,毕竟皇帝是整件事得策划者。
郭淡也立刻拿出两万两,去解决运河上的一些顽疾,尤其是一些会影响到农田的地方。
今日,王锡爵与郭淡一块来到河堤上视察。
“唉”
王锡爵突然叹了口气。
郭淡好奇道“大人为何叹气”
王锡爵瞧他一眼,道“本官忙活了大半天,竟是为了你这小子做了嫁衣,本官这心有不甘啊。”
说到这里,他望向岸边一群正在修建河堤的工匠,“可要说你小子可恨吧,你却又拿出这么多钱来,解决了官府一直未能解决的顽疾,老夫现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输,还是赢。”
郭淡笑道“大人是输是赢,草民不知道,但是草民肯定是最大的输家。”
王锡爵诧异地看着他。
药店碧莲吗
郭淡苦笑道“草民每年可是如数缴税,一文都未少过,已经尽到一个百姓该尽得所有义务,而我交税的目的,当然是希望国家更好,但问题依旧,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而这些问题本是朝廷该解决的,跟草民是没有半分钱关系,可是朝廷就是解决不了,那草民只能自己上。如果朝廷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草民干嘛要劳这神。”
王锡爵脸都红了。
这可是事实,他也非常认同,他就是看到如今的朝廷什么事都干不了,不管内阁干什么,朝臣都要反对,这心里焦急,才会想到借新关税法,来加强内阁权力。
呆愣半响,王锡爵突然露出一抹微笑,此时此刻他也想明白了,朝廷什么都干不了,他也努力了,但还是没有成功,那就还不如让郭淡去干。
至少不会跟个死人一样。
他突然又问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降低这么多关税,真的能够负担起治理河道吗此事你可不能藏着掖着,我可得向其它州府交代。”
郭淡摇摇头道“其实是不能得,这肯定需要户部拨钱补助。”
“你”
王锡爵不禁怒道“你这是要害我啊”
到时户部肯定不会愿意拨钱的。
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郭淡笑道“大人,你别瞪我呀我也是无辜的,是陛下要这么干的,户部要是不肯拨钱,那就让户部将关税都算到陛下账上,是多是少,都由陛下来承担呗。”
王锡爵愣了愣,怎么绕到这上面来了,突然,他恍然大悟,当即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小心谨慎啊”
他可真是没有想到郭淡在这里还埋了一个陷阱,他都已经说了,由关税负担河道的治理,这要是再反悔,户部不答应,地方官府肯定也不会答应。
到时他将骑虎难下。
郭淡的意思非常明确,这关税一日不到肥宅账上,那就会永远赔下去,你们户部能拿出多少钱来填。
摆明就是防着他们耍赖。
“大人勿怪,我不是不相信大人您,我只是不相信其他人。”郭淡赔笑道。
王锡爵怒哼一声,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也知道,郭淡的担忧也确实是有必要得,因为如今朝廷还真的是经常扯皮,一件芝麻大的事,可能都能够扯上一年,如何将关税转给万历,这当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即便他们来操作,那也得弄很久。
郭淡呵呵道“我这也是为了大人您着想,这种事又是瞒不住得,得有一个理由,只要关税无法承担河道的治理,朝中的大臣们肯定又要闹,大人到时只需顺水推舟便可。”
王锡爵已经彻底明白过来,郭淡这么做,其实就是要逼迫户部主动将账转移到内府去。
只能说,郭淡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一条大道可真是帮他们铺到了终点。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大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