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住眼睛的薛薛,突然打了个冷颤。
她看不到穆戎的表情,却好像能想象出男人那对空荡荡的灰色瞳仁里,被绝望与失望填满的模样。
那不是现在的穆戎。
那是七岁的穆戎。
那个在昏迷中被自己的父亲开车载到深山里的小男孩。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哪怕穆戎不说,薛薛也大概能猜到。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是不准的。
否则……
“在每年生日那天,我会多得到一小时的时间可以晚睡。”
“其实十点多的儿童台已经没什么好看了,所以那时候,我拿遥控器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新闻台。”
新闻台上写,疑似有人在大丘山放生了好几只灰狼,引起有关单位高度重视,提醒民众注意安全。
接着便播放了一段介绍影片。
七岁的男孩看着狼群追逐猎物的画面觉得可怕又新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久,直到保母过来喊他回房间睡觉。
后来小穆戎就忘了这事儿。
直到他醒来,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地方,林木幽深,古树参天,阴暗的环境寂静无声,只有月光隐隐穿透树上密布的枯枝败叶落下一点光晕映在小穆戎眼中。
“爸爸?”
男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然而他注定得不到响应,一如从前。
可他不愿放弃。
“爸爸!”
从小声的叫到声嘶力竭地喊,五分钟后,已经筋疲力竭的小穆戎终于再也撑不住,狼狈跌坐到地上。豆大的泪珠从他眼中哗啦哗啦的流下,落到干涸的土壤表面,迅速被吸收干净。
没有人响应他。
他被一个人丢进了大丘山。
“我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没有原本恨你的人突然变得爱你的道理。”
“除非他有所求。”
“而穆一典……”薛薛听到穆戎笑了,低哑的像砾石刮过耳膜又轻如野风吹过树梢。“他求的是我的命。”
穆戎在穆辉七岁生日那天明白了最残酷的事实。
他的父亲不只不喜欢他,还恨他。
恨他作为罗雪芬的儿子,恨他占了穆辉的一切。恨到想啖其肉,饮其血,用他稚嫩的生命,为自己早逝的真爱做献祭。
尽管穆一典也知道,穆戎是无辜的。
可他是罗雪芬的儿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在男人眼中,他就是肮脏血脉的延续,身负原罪。
所以说,现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穆戎是婚生子,是罗雪芬好不容易求来的儿子,却也因为罗雪芬的关系,从小被穆一典怨恨与仇视。
而穆辉作为私生子,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日,却又因为他母亲的关系,独占穆一典的宠爱,独享穆一典的偏爱。
有得,有失;有失,有得。
或许也有人会觉得,这不过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人家说的在一夕间长大也不过如此了。
在从被父亲亲手抛下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后,男孩与男人几乎像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眸不再明澈,浑沌的灰中有恨意在涌动,同时也让他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想活下去,想走出这里,想……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男孩抹掉眼泪,撑起身体,一步步摸索着离开树林的路。
可没有用。
他就像进了迷宫,不论怎么绕怎么转,似乎最后都还是会回到一样的地方。
夜色更深了,连捉摸不定的风都销声匿迹。
又一次无功而返后,脸蛋灰扑扑,衣服脏兮兮,累极了的小穆戎瘫坐在树荫下,茫然地睁着眼睛望向藏在交错树影间彷佛没有尽头的黑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度不到的低温让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动静就是在这时候传来的。
是脚踩在落叶和树枝上会发出的飒飒声。
小穆戎眼睛一亮,不顾一切地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过去。
“是……狼?”薛薛迟疑地问。
在黑暗中待久了,连反应似乎都变得迟钝许多。
穆戎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就给出答案。
“嗯,是狼。”
叁只已经饿惨了的狼。
中间那只无疑是领头者,落了一层灰的毛色黯淡,唯有尾巴带着一截雪白。牠的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棕黄色的瞳里露出赤赤凶光。
在见到“食物”后,跟在后头两只身型更为削瘦的灰狼立刻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又长又厚的舌头,涎下口水,似乎已经准备好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第一次见到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小穆戎完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