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赵昺身在鄂州,未能主持大朝会,按理算应当是大宋重回江南的第一个大朝会,但在他眼中也就是在日常朝会的基础上换了个地方,又增加了些程序而已。作为庆典的举办地大庆殿曾是德寿宫的正殿,比之南宫的规模虽然略小,却也比琼州行宫大出了许多,否则也难以摆下这么大的排场。
大庆殿此前被作为道观使用,在今年上半年刚刚改造完毕,其实内部设施与当初相比还没有到位,更像一个戴了假发的秃子,这还是为了应付赵昺冠礼、大婚和亲政又再次添加后的结果,到处还弥漫这一股新鲜的木头、石灰和油漆的味道。
因为喜事连连,参加大朝会的不仅有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还有地方路、府和禁军都统以上官员,将大殿上的每个角落都站满了。而今年增加的程序一者是由陆秀夫宣读了太后的懿旨,称皇帝已经成人,且忠义仁孝,素有贤能,自己撤帘归政于皇帝,自此不再过问朝中政事;另一项则是皇后接受了众臣的朝贺,显示皇朝已有女主。
去年小皇帝因病修养,而朝中发生了一系列事件,虽然都已了结,但是小皇帝不仅重新临朝,且此后将正式接过权柄,从此再无羁绊,所以仍然让人心有不安。看看宝座上的小皇帝,大家更觉忐忑,其临朝主政也非一年两年了,殿上许多人可以说看着其长大的,可今年都觉的有些反常。
往年大朝会小皇帝每每都是笑呵呵,给众臣拜年,同贺新年,一同喝酒吃肉。而今年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太后压阵少了底气,还是身边多了一位皇后,或是为了显示亲政后的威仪。小皇帝反倒表现的有些拘谨,嘴总是抿得紧紧的,就像怕刚镶上的假牙会掉出来一般。皇后头一次参加大朝,也不苟言笑,两人如同庙里的菩萨一般。
皇帝总是耷拉着脸,众臣们也不敢言笑,都是板着面孔听着右相文天祥再读一篇用古雅又华丽的词藻组成的官话、套话编成的致辞,令起了大早的朝臣们是昏昏欲睡,可却也没人敢当着皇帝的面打哈欠,也只能强按下去。
‘噗……’人毕竟不是道具,在这样大的场合难免有一点小小的差错,正当文天祥读到高潮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绵长而又拘谨的放屁声,显然是有人因为憋的够呛,想放又不敢放,在极力压制下也难以忍住的情况下加紧屁沟子释放出来的。
“咳……谁如此无礼,胡乱放言?”文天祥听了皱皱眉,干咳声厉声问道。
“禀右相,下官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就如松江的丝弦一般婉转回旋!”文天祥喝问之下,众臣一下都精神了,左右看着寻找着目标。而这时有人出列禀告道。
“赵枢密副使怎听出是江浙口音,明明是湖广一带的,绵里藏针,听着软糯,其意却是犀利。”赵孟锦话音刚落,兵部侍郎赵樵出列不服地道。
“胡说,这哪里是川蜀的口音,分明是地道的闽南音。”刑部尚书邓文原出列道。
“邓尚书此言差矣,绝对是沿江一带的,就如小河流水的潺音,哪里有福建临海的浪涛声!”章子珍上前一步摆手道。
“不对,这就是江西的口音,既不临海,也非临江,乃是山里的蛮音。”大学士戚亚卿出来指正道。
“陛下……”赵昺正专心看热闹,忽然听到身边的吴曦轻声叫自己。
“怎么啦?”赵昺扭脸不解地道。
“陛下,大殿之上,他们胡言乱语,陛下为何不制止?”吴曦疑惑地问道。
“朕怎么评判,吾也没有听出是哪里的口音,难道皇后知晓,也尽可给他们评判一番!”赵昺摊开两手道。
“陛下,分明就是……谁又能听得出来!”吴曦听了满脸绯红,显然知道皇帝在拿自己开玩笑,嗔怪地道。
“呵呵,皇后以为大殿上议事是什么,那便如这一般,屁话都能给你讲出一番大道理来!”赵昺笑笑言道。
“这朝堂议事如此胡来,岂不误了国事!”吴曦听了一愣,又不解地道。
“这就是政治,每天朕要做的就是听他们胡扯,相互攻击,还要作出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而下朝之后批阅的奏章也多是些冗长无味的废话,其中能有只言片语提到些正事就算不错了,并且还要据此作出批复,否则就会有臣僚劝谏要朕勤于政务。”赵昺苦笑着道。
“如此说来,陛下也是十分辛苦了。”吴曦颇为同情的看了丈夫一眼道。
“辛苦谈不上,时间久了便能从其中发现些乐趣。你看他们表明上像是在为个屁争论,其实却是另有深意,在维护各自一系的人,同时又意在打击对手。”赵昺笑笑道。
“哦,那陛下可是已经知道是谁……是谁了!”吴曦十分惊讶地回答。
“八九不离十!”赵昺轻笑着道。
“陛下居然能听出来?”吴曦更加惊异地道,这大殿上站着二、三百文武大臣,而他们所坐的位置离最近的臣僚也在三丈以外,能听出是谁放了个屁,那耳朵得有多么好使啊!
“当皇帝就要耳聪目明,能够听到每一个角落的声音,否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赵昺故作神秘地道。
“陛下,如此争论不休,何时才能开始赐宴啊?”吴曦有些着急了,毕竟此次大朝会的许多后续工作都是她参与其中,并作出安排的,而这个小插曲已然大乱了她的计划。而下边越吵越厉害,已经有十多人参与其中了。
“咳咳……”赵昺咳嗦了几声,突然笑着问道,“董都统,你家乡何处啊?”
“禀陛下,属下乃是福建泉州东安县人。”听到小皇帝说话,殿下立刻清净下来,而董义成也立刻出列躬身施礼道。
“哦,也算是闽南人了!”赵昺点点头道。
“是,泉州地处闽南。”董义成再次施礼道。
“邓尚书真是好耳力,居然听出是闽南音。冯郎中也不错,能将范围缩小到泉州,还有张侍中、刘判官都不错。”赵昺指点着几个人言道。
“臣等……”被点到名的几个人受到夸奖,理应谢恩,可吭哧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说。
“既然你们几位听懂了董都统所言,那便请说说其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好为大家解惑!”赵昺却对他们的尴尬视而不见一般,继续笑着道。
“臣是蜀人,不通闽南语!”邓文原眼见小皇帝将目光看向自己,可自己若是承认了便等于懂屁语;不说,刚才自己又等于自食其言,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哦,你们几位呢?”赵昺抬抬下巴又问其他几人道。
“臣等也……也不通!”另外几个人也只能顺着邓文原的杆儿爬,垂首施礼道。
“呵呵,董都统那你又说了些什么呢?不懂大殿之上不得随便说话吗?”赵昺这时转向董义成厉声喝道。
“陛下,属下冤枉,吾一直站在这里听右相宣读,绝未口吐半个字。”董义成大叫冤枉道。
“那为何大家都听到你发出怪声了?”赵昺依然质询道。
“禀陛下,属下确是没有说话,只因昨夜喝了几杯凉酒,肚胀难忍,放了个屁而已,但绝无它意!”董义成面带些不好意思地道,可其常年在船上生活,脸晒的黑红,却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难堪。
“咱们大宋看来复国有望了,一个屁都能引起这么多的屁话,真是太好了!”赵昺转而冷笑着道。
“陛下,臣……臣非是有意,而是维护朝堂秩序,维护陛下的尊严!”戚亚卿想了想施礼道。
“一个屁就能使朝堂失序,朕脸上无光了吗?那现在蒙元占我河山,奴役我大宋子民,岂不与骑在朕的脖子上拉屎无异了,你们又当如何?也要去与真金理论一番吗!”赵昺先前探探身子笑着质问道。
“这……这,臣不知!”戚亚卿被问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支吾着道。
“那你们呢?”赵昺又问其余人等。
“陛下勿恼,今日大朝会有些沉闷,大家不过是开个玩笑,给陛下解闷罢了!”赵孟锦向上施礼道。
“是吗?难道朕今日亲政大家不高兴!”赵昺反问道。
“陛下此言差矣,属下昨夜高兴的一夜都没有睡,只盼着天赶紧亮参加朝会,恭贺陛下!”赵孟锦向上施礼笑着道。
“哦,那其他人呢?”赵昺再问道。
“臣等恭贺陛下亲政,万岁、万岁、万万岁!”陆秀夫见陛下如此问,连忙转身向上施礼,首先叩拜道。
“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见状纷纷跪倒,大礼参拜道。
“众臣免礼,平身!”赵昺笑着抬手道,“今日乃是元日大朝,举国同庆,朕与众卿同贺,赐宴!”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再次施礼道。
赵昺一句话便止住了纷争,并跳过了主动冗长的程序,直接进入最后一道程序——赐宴。满朝文武被折腾了半天,最后热热闹闹地吃上了一顿饭,边歌边舞很是热闹。但正如吃过国宴的人都知道这种宴会其实只是一种规格,能吃上这顿饭的都不是常人,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因而大庆殿里的这顿饭也并不可口,但还是有人会想方设法挤进来,哪怕不能在大殿上,只是在廊下吃口冷饭也觉的是莫大的恩宠。
最让一帮老臣们发愁的是小皇帝向来节俭,不喜剩饭剩菜。而御宴上诸多的一道主菜是胙肉,也就是除夕夜里祭祀用的猪牛羊肉。可祭祀用的肉是不放盐的,执事们用刀子割成小块,分赐群臣,这种毫无味道的白肉,吃起来苦不堪言,但又不能不吃。
有的大臣这种宴会吃多了,便在私下里有所变通,他们事先在家中把手绢放在五香肉羹里煮出味来,到时候一边吃胙肉一边拿出来擦嘴,这样肉就有了味道,又不会被参以无礼和不敬。但绝大多数的臣子都知道小皇帝精明,所以既没有这样的经验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吞。因此,一个个都“嘴里淡得出鸟来”。
“陛下,这也吃的下吗?”吴曦显然是受到过‘高人’指点,知道如何给胙肉提味,但是他发现小皇帝却能将盘中的白肉若无其事的吃下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很香啊,有什么吃不下的。”赵昺夹起一块大口吃着,油脂都随着咀嚼渗出,他似很不解地道。
“陛下慢些吃,当着众臣多有不雅!”看到小皇帝的吃相,又看看桌上的一个个空碟子,吴曦皱皱眉道。
“不雅?看来皇后是没有挨过饿,否则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了!”赵昺轻笑着道。
“挨饿?陛下还有吃不饱饭的时候?”吴曦有些惊讶地问道。
“皇后是真的不知,还是进到宫门后就忘了?”赵昺看了看吴曦,笑笑道。
“这……”小皇帝的笑让吴曦的心向被扎了下一般,难道自己在选秀时为了能赢得先机,特意使人打探过太后和小皇帝的嗜好和习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还是真如刚刚小皇帝所言,其耳聪目明能够听到看到和听到所有角落的动静。
“皇后如此失态,确是不雅了!”赵昺看其被撞破心事的样子,一边举杯与众臣同饮,一边轻声道。
“陛下,臣妾非是有意为之,还请陛下见谅!”吴曦意识到自己所为早在小皇帝的关注之下,索性直接认了,略一施礼道。
“无妨,不过那些鬼祟之事还是要少做,见谅更是屁话一般。皇后还是要好自为之,不要自作聪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朕也不想做出有伤大雅之事!”赵昺喝干酒,笑着将杯子放在吴曦面前道,在朝臣们看来小皇帝新婚燕尔,甚是和睦一般。
“臣妾记下了!”吴曦这才发现在这大殿之上,最能装的却是小皇帝,拿过酒壶替其斟满酒小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