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后,江南也进入了一年雨水最多的时候,尤其的江浙地区暴雨接连不断,江河湖水暴涨,虽没有酿成大灾,但也有几处险工出现险情。赵昺一边接连下旨诏令地方统计灾情,发放赈粮,一边令沿江驻军停止对江北的袭扰,转入协助地方抗险救灾,同时派员到灾区视察,督促救灾工作。
赵昺也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乘船沿运河视察防汛工作,指导救灾工作,在六月底才回到临安宫中,又忙着处理了些紧要的事情,才算喘了口气。可让他失望的是刘黻举荐的陈普称自己已经老迈,且学识浅薄,难以胜任陛下重托,婉拒了出任科学院学监的职务。
不过赵昺很快得知陈普其实并非不想重新出仕,其在刘黻的力邀下也兴致勃勃的入京,但他却没有贸然答应,而是提出要先行考察一番再做定夺,刘黻答应提供方便,且派人陪同其参观了大内匠作坊,军器监所属的工坊及处于筹建阶段的科学院,当然骑兵旅的沼气系统也是必游之地。
没想到本来还颇为自信的陈普在参观完毕后,态度便逐渐暧昧起来,脸上的傲气也变成了丧气。尤其是‘拜读’了小皇帝编撰的几本有关算学的小册子,惊为天人,自己钻研了这么多年的问题,在这里只是最为普通的基础知识,而得知这还只是陛下在十几年前在崖山闲着无事的时候用于教导侍卫的时候,更是极为沮丧。
再想想在军器监看到的水利机械设备,在船场看到的一艘艘设计精巧的战船,巧夺天工的沼气系统,而自己引以为豪的漏壶简直就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般,陈普知道只要小皇帝愿意,就能造出比之更为精巧和准确的工具。让他更为叹服的是陛下小小年纪对于算学和自然、地理深厚理论功底,自己是拍马不及。
再三思索后,陈普修书一封给刘黻,其中除了对于小皇帝学识的钦佩外,自己也做了深刻的反省,认为他已成井底之蛙,若是担当此职才是误人子弟,实不敢赴任,只能辜负陛下的重托。之后便带着所能收集到相关陛下的‘著作’不辞而别,悄然返乡。
陈普这一走,算是又给赵昺出了个难题,自己也没打算让其搞研究,只是想找个内行来领导,可其却觉得脸上无光,自惭形秽的溜了,连个谈话的机会对没留给自己,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他想想,当前社会可能没有人能比自己更精通了,而这些士人们又死要面子,尤其是在做学问上,干脆还是自己做吧!
赵昺知道在当下官方研究算学主要运用于天文历法的推演计算,这也算是学而致用,在宋代也不例外,算学往往与天文苑、司天监等机构融合起来。他琢磨了下,物理和化学及地理也大致能算在一个体系,于是他决定以司天监和科学院的预科班为基础组建自然天文监,以此为依托进行科学研究,并将归于内监管理,由他进行指导,同时下诏在天下征辟在这些领域有所长的能人异士,且不论出身和职业,只要有真本事就好……
这天午后,一场大雨又如期而至,虽然带来了清凉却让屋子中闷热难耐,让批阅公文的赵昺依然是汗流浃背,觉得闷的喘不过气来,连饮了几杯凉茶也难以消去心中的燥热,索性令人连书桌带公文都搬到四面亭中,那里四面透风起码不会觉得闷的慌。
乌云压顶,风狂雨急,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湖面,四面亭此时就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舟,但赵昺却静下心来,能够更为专注的批阅公文,为了防止公文被风吹走,王德在旁小心的伺候着,一边将批阅完毕的奏章收好,一边又将新的公文用镇尺小心的压好。
“蒙元贼酋真金下旨调伯颜回京,随后令其仍以尚书右丞的身份陪同三王子铁穆耳前往和林抚军;任命中书左丞李谦为中书平章国事;桑哥升任尚书平章国事;尚书左丞叶李调任京畿按察使;以徽宗院使月赤察儿兼管枢密院;调第一怯薛长玉速帖木儿为河南山东行省枢密使;以哈剌哈孙为大宗正……”赵昺拿起一份兵部送来的公文轻声念道。
“官家,这与郑主事前些日子报送上来的公文几乎一模一样啊!”王德听了有些纳闷地道。
“当然一样了,不过郑虎臣送来的只是内议,兵部机宜司送到的却是蒙元明发的诏令,两者能一样吗?”赵昺笑笑道。
“官家,蒙元朝廷如此大规模调整是为什么,对我们是喜还是忧啊?”王德皱皱眉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喜事了,蒙元要乱了!”赵昺笑出声来言道。
“官家怎知蒙元要乱了?”王德更为惊诧地道。
“汉法派失势,桑哥主政岂能不乱!”赵昺在桌几上重重拍了一下站起身望着激荡的湖水言道。
蒙元政局的变动,其实也是赵昺谋划的一部分,看似事情是因汉法与蒙古守旧派的争端,说到底其实还是钱的问题,而这也早在窝阔台为汗时就已经埋下了伏笔,此时只不过是他顺势而为,顶多是放了点儿催化剂而已。
赵昺作为后来者,自然知道元代作为一个异族征服者建立的政权,其吸收了诸多民族的文化,从而导致政出多源,但回回法与汉法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两大源流。终元一代,蒙元政府除了要竭力保持蒙古草原政权的特质以外,总是力求在回法与汉法之间达成某种平衡,以充分发掘出两者的优势和特长,由此形成了蒙元独特的多元政治格局的历史现象。
因此行回回法还是行汉法是蒙元时代所有君主必须面对的一个严肃的问题,但实际上由于种种原因,元朝统治者无法坚持某个固定的政策,使用汉法还是回法,一般都是根据皇帝个人的好恶或当时实际情况来定,这就使得这个问题变得很复杂,后人认识尤为困难,而这种多元的政治格局的基本形态一直保存了下来,终元不变。
忽必烈可以说为蒙元推动汉化的始作俑者。蒙哥即汗位后其主管“漠南汉地军国庶事”。使得忽必烈自乃马贞称制元年就已经接触到了汉文化,他命海云禅师去漠北讲佛法,且问其“佛法中有安天下之法否?”海云则要求他“求天下大贤硕儒,问以古今治乱兴亡之事”,并将自己徒弟刘秉忠介绍给了他。
自此,忽必烈开始储儒养士之道。此后姚枢、赵璧、窦默、张德辉等名士相继进入他的幕府中,他十分欣赏儒学,对儒士说:我虽未能即行汝言,安知异日不能行之。忽必烈掌管汉地以后,又有商挺、许衡、郝经、宋子贞等人先后应诏而至。
随着这些中原人材的加入,忽必烈建立了一个以儒士为主的金莲川幕府,保护并且发展儒学事业。此后他又接受了“儒教大宗师”的称号,表明忽必烈将自己塑造为一个由中原正统文化支持的中国之主的决心。而金莲川幕府为忽必烈建立元朝打下了良好的社会基础。
事实上,这些儒士不仅积极给忽必烈献计献策,还帮助忽必烈有效地治理了中原汉地,由是其益重儒士,任之以政。为进一步在中原推行汉法取得了经验。儒士姚枢向忽必烈进言:“今天下之广,人民之众,财富之阜,有如汉地者乎?……异时廷臣问之,必悔见夺,不若惟手兵权……则事顺理安”。
姚枢的建议对忽必烈很有帮助,此后不久,蒙哥果然对忽必烈势力的扩张有所怀疑,派遣阿兰答儿钩考汉地财赋。儒士们又策划忽必烈入和林觐见蒙哥,消除了蒙哥对忽必烈的猜疑。在这一时期的中原汉地,汉法派阵营空前强大,回回法在中原地区实行受到遏制。
忽必烈即位以后,“祖述变通”,对原来以草原官制为主的大蒙古国进行改革,逐步建立了一套适合对全国进行统治的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中统、至元之初,忽必烈对以其“藩府旧臣”为主体的这批儒臣十分信任和重用,实行了卓有成效的汉化政策,建元表岁,建构新型的政治制度,在军事上建立了一支杂糅蒙汉军制的武装力量,并仿照中国传统建立礼仪制度。
不过好景不长,汉法派对于言利统统反对,没有更好的方法也不想采取措施解决元政府面临的财政问题,他们与忽必烈的关系逐步疏远。阿合马等回回理财大臣则利用忽必烈的信任,拉笼理财之人,谋取个人私利、贩卖官爵。这些行为与传统汉族儒臣所理想的儒治完全相背,因此受到大部分儒臣的反对。
安童时任首相,能荐用和亲厚儒臣,崇尚汉法,政刑宽平,故有贤相之誉。这些儒士集中在太子真金和丞相安童周围,形成了一个主张汉法,反对理财之臣的政治势力。至元二年到至元六年之间,儒臣支持和辅佐丞相安童,加紧制定完善各项制度,推动忽必烈在行汉法的路线上继续前进,稳定汉法派在中书省的地位,与阿合马集团形成对抗。
回法派和汉法派之间就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而赵昺清楚回法与汉法的主要分歧其实还在于对理财的态度。
回法注重理财,符合了忽必烈在取得全国政权之后,为了解决财政问题而实行的“理财助国”方针,但是,回法在理财的过程中完全不顾民间的承受能力以及国家法度,并不利于元朝国家政权的运行和吏治的完善,汉法派对之极力攻击,不是没有道理。
可就汉法派来说,汉族儒臣虽在建立各项制度方面可以说是做出了较大的贡献,但是在国家政权建立之后,对于国家财政困难的现状,他们的认识并不适应当时社会发展的需要,他们对于理财的观点与忽必烈正好相左,这才是导致了忽必烈对他们的疏远的主要原因。
阿合马在政治斗争中被杀死后,忽必烈别无选择的实行了二期儒治,但是儒臣们对于理财的观点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以至于阿合马死后,朝廷之臣讳言财利事,皆无以忽必烈裕国足民之意。使得在阿合马时以贿进的卢世荣得以为所用。其一上台,马上就以阿合马专政时所用大小官员,二期儒治旋即而亡。
赵昺清楚这种冲突的主要原因十分复杂,尤其是经历了这个时代的洗礼后更是深有体会。蒙元两派的争执之所以难以调和,首先在文化方面,此时期回汉民族所崇尚的两种完全异质文化,汉族儒家文化和回回人的信仰之间存在隔阂,在其共处中,必然出现种种误解和冲突。
文化的差异使得汉回两者之间在统制政策上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回法主张个人拥有财富,创造财富,诸回回官员将其运用于国家之上,导致了他们对“包税制”、国家垄断等可以“开利源”政策的偏好;而这恰好和儒家主张的民本和“藏富于民”的思想相背离,因此两者在对中原汉地如何进行统治时发生了尖锐的冲突。
再者,在官员自身道德修养上,崇尚程朱理学的汉人儒士主张“修身治国平天下”而以修身为本,但是大部分回回理财官员往往是“亦官亦商”,以官为商,因此食利是他们最大的追求,故回回官员多贪赃枉法、恃宠邀权、党群为奸,这也是造成汉人汉法派官员和回回法官员之间水火不容局面的一个原因。
此外有元一代的回汉冲突也是由于蒙古贵族的统治政策所决定的。蒙古人人数不及汉人的二十分之一,要完成对汉族地区的统治、保持自己的民族特点,蒙古人不仅需要汉族士大夫参与政权中,也需要用回回人来平衡汉人政治势力,实施以回回人治汉地,而以汉人治回回地的统治理念却贯穿了整个蒙元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