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昔帖木儿率大军数日前已经从高邮出发,一路上大造声势做出增援扬州的姿态,但是他依然不敢放马快行,而是保持着每日四十里的速度行军。不过大军没有沿着运河南下,而是先想西行,再折向南,做出从侧翼包围北侵的宋军,断其辎重补给和归路,将他们围歼江北态势。
大军之所以缓缓而行,当然不是想吓跑南侵的宋军,而是出于谨慎。因为扬州方面的消息在夹城失守后彻底断绝,且处于战场两翼的驻守泰州和真州的宋军也不断派出巡队伏击侦察敌情的侦骑,使得玉昔帖木儿无法准确把握扬州方面的局势。
玉昔帖木儿也明白自己大张旗鼓的出兵,宋军不可能一无所知,肯定是会做出响应对策。对于其战术方面的安排,他倒是不担心,因为自己就没有想与北侵的宋军直接发生冲突,而是意在渡江奇袭江南。最关心的是宋军战略方面的动态,是迅速撤回江南,还是继续围攻杭州。
其实早在玉昔帖木儿奉旨主持河南江北行省的军务之初,就开始对南朝江东的兵力部署进行侦察。近一年来,他基本摸清了情况:
江东防线是以南朝禁军第一军为骨干保卫江防,其下属的三个师分驻丹徒、江阴和昆山,直属队驻扎在建康,此外就是归江东制置司统辖的宋军内河水师分舰队,驻扎在江口的禁军第一水师及其下属的陆战旅只是负责协防长江防线,主要任务还是防范敌军从海上进攻临安和保护海上航线。
任谁都知道只凭只几万禁军是无法顾及到漫长的长江防线,所以沿江州府也组建了厢军,负责沿江渡口和要地的防御。由于他们的战斗力和任务所限,多数分散驻守在各地,更多的起到预警和维护治安的作用,充其量只能对抗小规模敌军的袭扰,无力迎击大规模的入侵。但在战时也归由江东置司调度和指挥,配合禁军作战。
江东的腹里地区则是由御前护军防御,以玉昔帖木儿所知这也是宋军最有战斗力的军队,由南朝小皇帝直接指挥,几经扩建已有八个旅和一支水军,估计有近十万之众。分别驻守在湖州、嘉兴、临安、钱塘和绍兴及杭州湾等周边要地,拱卫着都城。
而自开战以来,江东宋军第一军、常州军、润州军、平江军及第二军二师、三师的军号都先后出现在扬州,且御前护军的亲卫旅、一旅、四旅和五旅、炮兵旅的军号也皆是第一批渡江参战,水军第一师则在外海护航。如此一来江东宋军的主力云集扬州城下,留守的主力只有御前护军的二旅和三旅,及驻扎与绍兴的禁军第五军,以这不足五万的兵力防守江东和京畿地区明显不足。
玉昔帖木儿也正是看到了这个‘空子’才敢于制定南侵的计划,可大胆不同于鲁莽,毕竟宋军当下皆是沿运河驻扎,可以通过水上快速机动撤回江南。一旦让南朝小皇帝发现自己有南渡的企图就能够迅速回防,甚至切断自己的归途,将他困在江东地区,那便成了自投罗网。所以他一边放缓行军速度观察宋军动向,一边做应变准备,随时转换作战方向,将矛头指向撤退的宋军。
令他十分焦虑的是宋军对扬州围的水泄不通无法传递消息,自己派出的巡骑却遭到宋军的截杀,根本无法靠近敌军大营,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而开战后,宋军对长江封锁更为严密,除非有兵部和枢密院颁发的令牌,否则片板不得下水,使江南的消息传递也十分困难。
可即便是缓行,大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如皋,玉昔帖木儿率领的中军也已经到了泰州城西六十余里的姜堰地区。他清楚大军行军是难以长时间隐蔽行踪的,而姜堰正是此前确定的分兵之地,也是决定战略方向的时候了,让他庆幸的是终于与马绍派来的人联系上了。
据马绍传来的消息,其奉镇南王脱欢之命与南朝和议,得以进入宋营查看情况。其亲眼所见宋军屯驻扬州的兵力未减,玉昔帖木儿核对后与此前自己获得的情报相符。再有其察明宋军在行营中屯积了大量的粮草,显然已经做好长期围城,持久作战的准备,并没有撤军的迹象。以他所想,宋军似乎还有攻占扬州后,继续深入两淮的的意图,否则不会仍持续从江南调粮。
此外马绍又一再催促玉昔帖木儿尽快解扬州之围,其与南朝和议本就是虚与委蛇,且南朝提出的条件也十分苛刻,以其来看大汗和朝廷都不会应允。可十日期限眼看将至,南朝方面将全力攻城,而其对守住扬州毫无信心,南朝的火器太过犀利,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全力一击。
再有城中现下虽尚无缺粮之虞,但在管制下至多也就能维持半月有余,就要断粮。但是当下宋军封城,百姓无法出城采樵,城中污物无法运出城外,又时值冬季,为了取暖和烧饭,城中已经开始砍伐树木,拆房破屋做烧柴。而城中十数万人加上数万匹战马,天天产生的污物只能抛入河中,或是随处堆积,伤亡的军民也只能浅埋在空地,导致如今城中已是臭气熏天,若是仍不能解围,必然会引发动乱和疫病流行。
对于马绍的回报,玉昔帖木儿却不敢全信。他知道南朝小贼甚是奸诈,擅用疑兵,喜欢声东击西,也许其看到的不过是小贼有意安排的,却暗中调兵返回江南。但他又觉不会,南侵之计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知情者也只限于两个都万户府的高级将领,连马绍都不知情,其他人也没有泄露的可能,除非小贼真有神仙之能未卜先知,识破了自己计划。
尽管觉得自己所做没有什么纰漏,可玉昔帖木儿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又将前来的信使叫到大帐亲自问询。详细问了他们是如何进入宋军行营,又如何获知军中情况,还有他们是如何突破宋军的封锁前来报信的。此外他们又是如何与南朝和议使周旋,从而拖延宋军攻城时间的。
马绍派出的信使是自己的侍卫,别人他不信任,其他人也不可能会混进使团的队伍。因此其可以说全程参与,或是听马绍亲口所言,对事情的始末还算了解,便把所见所闻一一对玉昔帖木儿叙述了一遍。可玉昔帖木儿还是对其如何在宋军监视下能够脱离队伍,前来送信的细节刨根问底的追问了一遍,甚至连其离开时宋军是否追踪都没放过。
信使都有些被问烦了,可还是做了解说。玉昔帖木儿听闻他们是通过重贿南朝小皇帝身边之人,又买通随行监视的宋军兵丁,才得以获得向朝廷回报和谈情况的机会后才放下心来。正所谓尽管其狡诈,却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最为信任的手下被收买了,且以这个名目得以出关也算名正言顺,可若是毫无波折的就达成了反倒让人生疑。
尽管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可玉昔帖木儿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也十分清楚此战事关两淮战局,从长远看甚至关系到两国的国运,自然要谨慎再谨慎。于是他令札忽儿台先行转向泰州,冒充全军做出出援扬州进行试探,结果在泰州城外与驻扎在此的宋军发生了一场遭遇战,己方被宋军击败,仓皇退了回来。
玉昔帖木儿又将与宋军发生战斗的札忽儿台部将传到大帐了解战斗的情况,当得知起初只是在追击叛降的百姓才与巡逻的宋军发生战斗,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遭到宋军的强力阻击。可就在他们要突破宋军临时构筑的防线时,从泰州出援的宋军赶到,以火炮不断轰击将他们的阵列打散,这才将被围的宋军和叛逃的百姓救出。而侦骑又发现泰州方向尘土飞扬,又有宋军前来增援,他们这时已经丧失兵力上的优势,为避免被围才被迫撤退的。
玉昔帖木儿明白战败的部将有可能为了脱罪,言语中也许有夸大之词,可绝不会隐瞒实情。他起码知道了驻扎泰州的兵力正是马绍告知的宋军军号,稍加分析就能判断出城中的兵力不少,如此才能派出营级规模的部队在周边巡逻,并在发生战斗时及时派出援军,又可以再次增调兵力试图围歼犯境之敌。作为一个沙场老将,他明白在发现周边有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即使派出援兵,也会在城中留有充足的兵力,以防敌军调虎离山,借机偷袭夺城。
另外从通州也传来消息,没有发现对岸情况如常,一如从前并没有发现宋军有所调动,兵力没有增加。且驻防在江口的宋水军依然在外海护航,没有返回回港,江上只有内河水军的巡船往来巡逻,数量比之从前还大为减少,巡逻的频次也间隔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