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如赵昺所料,这对他们来说确是一场虚惊,但此场战斗的确算的上大规模战斗。据徐宏所报,他们在搜索中遇到了看守马匹的第八军骑兵团留守人员,其在奉命紧急调往赞皇,昨夜行军至此,哨探发现有数股持械武装人员活动,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大晚上的冒着严寒在山沟里转悠,想着也不是干好事儿,于是骑兵团便试探着发起了攻击。这一打可不要紧,仿佛捅了马蜂窝,他们发现在道路两侧的山中经埋伏有近千盗匪。骑兵不便于在山中行动,他们便下马展开作战。
那些拿着长刀、弓弩的盗匪怎是装备火器的大宋禁军对手,一战之下就被击溃,逃窜中又遭到迂回包抄的骑兵团伏击,损失惨重。但是夜晚虽有月光,但视线不佳,地形不熟,他们也不敢采取进一步行动,只是控制周边制高点,封堵山口。
在天明之后,骑兵团才搜剿残敌,并追击逃遁的盗匪。现下道路周边战斗早已结束,骑兵团已经深入山中追杀,连破数座敌寨,毙伤盗匪不下四、五百人,消除了对交通线的威胁,可以安全通过。
赵昺听报只是嗯了声,他知道哪里会有这么凑巧,定然是田忠暗中安排了部队暗中护送,得知内丘山中尚有残敌和盗匪活动,便先一步为他们清扫道路。否则哪支部队会在大晚上的冒险行军,又那么凑巧就遇到盗匪设伏,还有闲心去端盗匪的老窝……
在耽误了一个多时辰后,车队重新上路。途径战斗爆发之地,赵昺看看地形确是伏击的好地方。这段路开于两山之间,长约数里,山上植被茂密,便于藏兵,只要在车队入谷之后,两头一堵就成瓮中捉鳖之势,山上滚木礌石、万箭齐发,若是想不留痕迹,再放把火就齐活了。
赵昺等人是见惯了大阵仗的,可那些民夫和转运司的官员们,甚至押送的州军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战斗。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想想若非盗匪恰好被途径与此的禁军剿灭,躺在这里的便就是他们了,于是乎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本来因为探察情况耽误了不少时间,赵昺以为今天无法按照计划赶到宿营地。可受了惊吓的民夫们一路上再无人说累,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赶路,加之剩下的路程又是下坡,居然走完了剩下的行程,在天黑时赶到了临城。
但是终究是晚了,没有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到,按照规定要到明日卯时才能开门,徐宏他们想要拿着令牌叫门,却被赵昺制止了,于是只能在城外宿营。经历了白日的事情,使得转运司运输队众人受了惊吓,不顾脸面的与他们混居在一起,以求得庇护。
赵昺对此倒是不以为然,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毕竟在和平环境下纸上谈兵与亲眼目睹过战场上的残酷完全是两个感受,只怕朱瑜和谢斌已经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弃笔从戎,再不觉武人可以凭军功轻易升迁了。
赵昺不在乎,可陈识时等人却不敢放松警惕,即便是不怕盗匪袭营,也担心杂居在一起的转运司众人会对皇帝不逊,出了意外更是百死莫恕。所以便以有紧急公文需要陛下批阅为名将皇帝留在帐中。
“陛下,此是留守京师的文相与众臣的联名上书!”眼见皇帝很快将几卷文书批阅完毕,陈识时又送上了一本奏折。
“哦,不会又是什么恭贺大捷,或是新春贺表吧!”赵昺接过笑道。
当下临近年底,最近最多的折子就是京中汇报年终大祭及庆贺新春准备的;此外因为皇帝亲征在外,免了牧守各地的封疆大吏进京朝贺,可贺表却是不能免的,现在一窝蜂似的送到御前。而为了表现皇帝体恤下属,自然要亲笔批阅,再写上几句同喜、同贺的过年话。
“陛下,文相等的上奏是有关如何处置北地儒士的。”陈识时禀告道。
“朝中接到的奏报多称新复之地的书院毁于战火,导致诸多士子居无定所,生活窘迫,甚至困顿而死;还有地方官员视北地儒士为叛徒,与敌寇无异,任意羞辱和关押。他们以为此举不利于我朝稳定中原,应对愿意投效朝廷的应予以善待。另外对毁坏的书院加以修缮,失学士子予以救济,以求来日为国效力,助朝廷教化百姓。”
“呵呵,这等奏报朕怎生很少看到,是你等疏忽,还是故意为之!”赵昺听罢其的介绍,又迅速浏览了一遍奏表,笑着问帐中诸人道。
“陛下,地方奏报有的是报与文相,并未达御前,而是由他们处置,其中也许有疏漏之处,或是觉得此等小事不必惊动陛下!”陈识时急忙解释道。
“陛下,自靖康之后,南北儒士相争,彼此贬损,皆视己为正统,双方势同水火。但属下随驾进入中原后,发现中原有中原儒士在城破之际纷纷赴死,初时颇觉其侍贼害国,乃罪有应得。但之后又觉他们仍有忠义之心,不免自觉凄凄之感!”马端临轻叹口气道。
“如此说你等对那些叛国侍敌之辈抱有同情之意了!”赵昺皱皱眉问道。
“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中原儒士并非皆是奸佞之人,若朝廷善加引导,可为我朝所用,为国出力!”马端临赶紧解释道。
“他们若有归宋之意,也非不可为我朝所用,但那些顽冥不化者亦是死不足惜!”赵昺略一沉吟道。
他对于江南仕元的儒士进行了无情打压,夺其功名,收其财产,断其后代入仕之路,措施可谓十分激烈。而这些手段也在短时间内让他得以主导了舆论,消除了蒙元对儒士阶层的影响,此后又通过开科取士、兴办官学及通过‘学以致用’的讨论打压理学,进而推广新政,也加强了对其的掌控。
但对北地儒士的态度上,赵昺事实上是心存芥蒂的,毕竟大宋失去中原已经二百年,一直被异族统治,他们早已忘记故国,并为敌正名不惜修改典籍,篡改圣贤之言。而今一朝让他们放弃顾往旧主,转投新朝,别说他们感到屈辱,自己也难以一时接受他们。
所以赵昺在发动北伐对于北地儒士的态度并不明朗,而是模糊对待,凡是投靠元廷,或是依附豪强权贵,抵抗王师的皆视为敌人,坚决予以消灭。而对于那些所谓普通‘儒户’,则视为普通百姓,并没有刻意加以打压,也为出台优待政策。
但赵昺也理解他们的心情,从北地儒士角度看,故朝已遥远,异族早为正统,现在改朝异代乃家国奇变。对深受儒学传统教育的知识分子来说,他们既要承受社稷倾覆、制度崩坏所造成的流离之苦和心理恐惧,又要忍受新朝镇压,不得不投诚效顺的精神屈辱。
如此巨大的变故让北地儒士阶层陷入了不知所从的精神困境,对许多人来说当国家覆亡的消息传来时,最初的冲动可能都是赴死,而地位越高的人心理上的压力也应该越大。他们此时的想法可能与宋亡之际很多江南儒士相似,让陈识时和马端临等同样经历的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也就不奇怪了。
“陛下,京中朝臣们获知北地消息,以属下所知可能并非通过地方奏报,而是私人间的书信。”张颂这时插言道,“当年蒙元侵入江南,掳掠和征辟了诸多儒士迁往北地,他们中得以入仕者并不多,很多人或习刀笔以为吏胥,或执仆役以事官僚,或作技巧贩鬻以为工匠商贾,也有些人隐退乡野讲学!”
“这些人不乏与当下朝中官员,在野名儒大家,或为同窗,或为同僚。王师攻入中原后,他们得以互通书信,其中必然会涉及其见闻和告知自身处境,当然也可能有求助之意。”
“谁不誓捐躯,杀身良不易!”赵昺轻声吟诵道。两句诗当然不是出自他手,而是出自明末清初的十六岁少年夏完淳的《自叹》,颇道出了他在经历改朝换代之际的内心彷徨。
而他知道蒙古人在早在窝阔台时期,在汉族以及汉化程度较深的其他民族士人的影响下,就曾以“儒通吏事”和“吏通经术”为标准选拔官员,可见元廷对待儒士的政策导向,由此也可见其对儒学经术的重视。
后来又根据耶律楚材的提议,设置了儒户。儒户的设置尽管是对待佛道等教徒的政策参照,又把士人与工匠屠夫等编户齐民等同相待,但也给成为儒户的士人带来免除赋役的优待。给予了不凭血缘,不靠门第,无恒产的士以精神贵族的身份确立了地位。
不过这次局势的变化之快,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士人们很快发现,可供自己考虑的时间其实非常有限,仓促之间难以做出抉择,问计于昔日同窗、同僚也就顺理成章了……